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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三章 城里城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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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维亚的华甲必丹连富光,和往常一样,在十二点钟用午餐。

三十多岁的他年轻的时候周旋在上层圈子里,喝酒喝坏了胃,医生叮嘱他不能吃一些难以消化的食物,最好是吃一些流食,喝点粥什么的。

但美食的诱惑总是难以抵挡,吃饭未必一定是为了吃饱。

餐桌旁,忠诚的仆跪在地上,手里托举着一个银质的盘子。

连富光将食物咀嚼出美味的汁水,咀嚼到一定程度后,久随的仆便将盘子递过去,让他将嘴里榨了汁水的残渣吐出来。

不远处的葡萄牙教堂传出了一阵钟声,宣告午时已到。仆端来洗手的盆,净了净手,擦了擦嘴,像往常一样吃完了午饭之后便要去见见客,洽谈一些生意。

作为华的甲必丹,如果华有什么事和他谈,或者谈生意,自然是主动来他的府上。毕竟南洋的,不管是荷兰,爪哇还是华,谁不知道他的“阿马努斯格拉赫特庄园”。

如果要自己出去找别,那一定是去找荷兰,只有荷兰才能让他这个甲必丹主动登门拜访。

离开了自己的住宅,街上很多巡逻的荷兰士兵,以及一些爪哇的雇佣兵。这种紧张的态势,从几个月前就已经开始了。

他的住处就在鲁瓦马六甲街,旁边就是葡萄牙教堂。荷兰虽然是新教徒,但宗教归宗教,生意归生意。

上次奥斯坦德公司在广东福建囤积茶叶打击荷兰对茶叶的垄断,那时候还固守达维亚中转贸易的荷兰不得不放出高价,诱惑大顺这边的海商将茶叶送到达维亚。

可送来之后,荷兰立刻扣了船,找各种各样的理由。也不说要出尔反尔降价收购,就是扣着船不让走,运来茶叶的大顺海商不得不用极低的价格出货,多扣一天损失就多一些。那一次那些海商们发誓,再不会来达维亚,更不会往达维亚卖一片茶叶。

之后在十七委员会还未做出直航广东、成立对华贸易特别委员会之前的那几年里,多亏了澳门的葡萄牙,运来了大量的茶叶,缓解了东印度公司的茶叶垄断危机。这一座葡萄牙的天主教堂,就在新教的荷兰的殖民地继续存在着。

教堂旁象征着仁慈的受难十字架旁,是一根高耸的旗杆,上面挂着一个已经没有一点腐骷髅。

和往常一样,华甲必丹连富光每次走到这里的时候,都会看一眼这个可怜的倒霉鬼,并且告诫自己千万不要和重蹈这个倒霉鬼的覆辙。

二十年前,连富光曾见过东印度公司的行刑手段,就是这个脑袋现在还挂在旗杆上的倒霉鬼。

那时候的连富光才十来岁,自己的父亲是雷珍兰(少尉),还不是甲必丹(上尉),那时候他就住在达维亚。他不是在大顺出生的,而是在达维亚出生的。

那一次审判的,是个叫彼得·埃尔伯费尔德的荷兰。罪行是达维亚的极刑,并且邀请了在达维亚城里居住的华雷珍兰、甲必丹们前去观看。

那次行刑给连富光留下了刻的印象,更是潜在地影响了他的意识:任何与荷兰作对的,都会是一样的下场。

被绑在十字架上,用混着铁丝的鞭子抽到骨断裂,再泼水浇醒。在其被水浇清醒之后,由外科医生剖开“罪犯”的胸膛,挖出双肺扯断,用绳子拴好挂在旗杆上喂海鸟。

最后将四肢和肢解,把挂在高处,不等生蛆,海鸟就会将上的净,最后只剩一个骷髅吊在旗杆上。

看这一次行刑的时候,连富光只有十三四岁。转眼二十年过去,每一次经过这里,他都会想到很久前的那个下午,每天都会告诫自己,不要做任何让荷兰不痛快的事。

荷兰……可以毁掉一切反抗者,就像是碾死一只蚂蚁。

和往常一样,告诫自己之后,正要叫仆赶车离开此地的时候,却看到了自己的亲弟弟连捷光正在路,似乎在那等什么

停下了车,亲弟弟连捷光走过来,歪看了看自己的亲哥哥,哼了一声问道:“是你状告荷兰,说怀观兄弟是个坏?”

是亲兄弟,又都是华,即便身在南洋,兄友弟恭的道德还是应该有的。但连捷光连声哥都没有叫,言语中满满的都是怨气和指责。

连富光看了一下四周无,沉声道:“三弟,你不要以为我是个小。我是为了保护城里咱们的。连怀观举止有异,会连累咱们一起被害死的。你回看看那个旗杆,你也见过那场行刑,你应该知道荷兰的手段。”

“我们和城外那些穷鬼不一样。”

“我们有居住证,我们遵守荷兰的法律,我们不会舞刀弄枪去反抗,也老老实实遵守总督的命令。”

“可若是城外那些穷鬼起来闹事,城里的一样会被连累。”

“所以我举报连怀观,是为了救咱们城里的。提前抓住那些闹事的目、把那些闹事的穷鬼都抓住扔到锡兰做苦役,外面的事就闹不起来,这样大家才不会被肢解、被挂在旗杆上。”

“我这是救,你不要以为我是小。”

“荷兰可不是天朝,荷兰是讲法律的。家的法律说的很清楚,没有居留证不得在达维亚居住。那些穷鬼本就是犯了罪的,荷兰依法行事,难道不应该吗?”

“再说,那些穷鬼闹事,我们有什么好处?不但没有好处,我的甘蔗园也受影响,我的糖厂也无活。我还包着城的许多税,闹起来就全完了。”

“咱们这些住在城里的、有产业的体面,和城外那群根本不是一回事。”

连捷光冷笑道:“你也知道会受牵连,你以为你和城外的不一样?可在荷兰眼里,咱们不都是一样的天朝移民吗?”

连富光拍着马车道:“所以我才要告发连怀观,让荷兰知道我们和城外那些不是一群。如果城外的那群闹事,害死的是咱们!如果他们真的要闹大的,我会带去城墙守卫,荷兰就会知道,咱们是和他们站在一起的。”

“哈哈哈哈……荷兰连枪都不准咱们摸,你站在城墙上守卫,荷兰就能当你是自己?”连捷光忍不住大笑起来,讽刺之后直言道:“就按你说的,荷兰是有法律的,你是遵守荷兰法律的。那当初你的糖厂里,就没有运来的、没有居留证的工吗?”

“既然荷兰讲法律,那荷兰的法律里,有牵连这一条吗?你不是有个叫威廉·克拉斯的律师朋友吗?你可以问问他,牵连是什么罪?荷兰哪项法律规定的?”

一句话把连富光问的无言以对,今天他本来就是要去见那位叫威廉·克拉斯的律师朋友,但可不是询问牵连是哪条罪。

而是因为在他的糖厂里出了事。

十几个华工因为没有居留证被抓,但这十几个也不是好欺负的,是有帮会穷兄弟的。附近糖厂里的百余名工兄弟在几个的带领下一起反抗,打了抓的几个荷兰

城震动,城内华大哗。

是以,他要去他的律师朋友威廉·克拉斯那里,展示一下自己的证据和票据,证明自己的糖厂在几年前因为蔗糖生意不好,就转包给了其他,那里发生的事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连富光看着嘲讽自己的弟弟,忍不住叹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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