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得我？”

这些年没少往松江跑，而南洋的要么说闽音、要么是粤音，着实没想到在这里会听到这样的音。地址失效发送任意邮件到 ltxs Ba@gmail.com 获取最新地址

“鹰娑伯之前常往松江，以利诱，彰显金银引。我也曾见过几面。况且，禁我天主教之事，鹰娑伯出力极多，我如何能不认得？”

这毫无恐惧之色，淡然地和刘钰打着招呼，明知刘钰身份，却也不行跪礼。

刘钰也是好奇，打量了几眼，问道：“你叫什么？”

“保禄。”

“没问你教名。”

“徐圭。”

“是何时的教？”

“自小就受了洗。”

“父母都是？”

“对。”

“读过名教经典吧？还知道天下大同的说法，应该是读过的。”

“禁教前，中过秀才，因着不肯退教，被革了功名。”

一听也是个犟种，还真有点骨气，刘钰忍不住笑道：“行啊，是个物。你倒是假意改信、后悔过啊。偷偷摸摸的信，就说改信了，谁还能钻你心里去看看？”

那却昂着，颇为不屑地瞟了刘钰一眼，冷笑一声，缓缓说道：“我祖母当年是弃婴。出生因着是娃就被丢弃。亏着前朝大学士徐光启的嫡孙、教名甘大第的，捐助善堂，救活弃婴，祖母才得以活下来。若无祖母，何来我？”

“忠臣不事二主、贞不更二夫。既到了选择的时候，我宁可被革功名，也绝不叛教。”

“松江等地，得甘大第之善举、得教会之救护之婴，何止数千？得庇于教会之鳏寡，何止数千？此真大善也。”

“教之姊妹，刺绣为，接济穷，救助婴，施医舍药。”

“却不知鹰娑伯家财百万，又做了什么呢？救了几？”

“天下称仁义者多矣，为官者无不称仁称义，然其仁义者，又有几？”

“我读名教经典，只觉所说万千，终究上下有别，尊卑有定。不能自天父而下者皆兄弟姊妹，便无可博仁慈。天下不公，皆出于此。忧我世，苦难何多。以身许教，焚火不悔。”

刘钰小时候就追随戴进贤学习，天主教的一些事他也听说过。徐光启的孙去世的时候，耶稣会总会长，还让全世界的耶稣会教堂为他举行了弥撒，念玫瑰经三串，基本上那时候在中国的传教士都尊称她为“我们的母亲”。

可以说，天主教能走到河南、重庆，皆因其力。因为徐家是松江望族，望族互相结姻亲。

只要科举不改，大族总能出当官，儿子、亲戚都当过朝廷的大官，走南闯北，到处发展。

既说此的祖母是被当成弃婴扔了、被天主教堂救助养育的，此事倒也好理解。

也确实如此，天主教当初在罗马、在高卢等地的时候，就是走的底层路线，救助、互助、帮着盖房子、挖井、照顾病……这一点，不走底层路线的儒教，确实没得比。

这嘲讽刘钰询问刘钰救过几个，刘钰也不尴尬，更不脸红，只是笑而不语。

“所以你也去过澳门了。澳门是天堂吗？你觉得，信这玩意儿，真的能让天下大同？”

徐圭脸上露出了一丝困惑，在澳门的这几年，他可是见多了暗面。

但立刻，又坚定起来。

“那里的忘了主的义，贪婪无耻，罪恶滋生。”

“呵呵呵呵……要是都是君子，那还天下大同了呢。”不无嘲讽地讽刺了一句，徐圭却道：“名教之义，多有残缺。耶教正可补之，去其糟粕，而得华。若不然，何为君子？取妾可有碍为君子乎？迫自己子裹脚可有碍为君子乎？夺田占产而取利谋生可碍为君子乎？”

刘钰大笑道：“你何曾见孔夫子、孟子说要裹脚？”

“那鹰娑伯也读过先贤之书，何处教要贪婪？鹰娑伯于松江所行之事，谋求工商业发展，是让天下大！既说君子，君子要求大同之世。鹰娑伯却发展工商，鼓励牟利，在松江以利诱，岂非与君子之道南辕北辙？”

听到又是君子小这一套，刘钰不由自主地掏了掏耳朵，笑骂道：“老子在京城的时候，就被这么反驳，真是听腻了。你都被革除功名，你也不信名教了，跟我谈什么君子、小啊？那么在你们真正的天主教徒眼里，我做的这一切，也是让天下大的？”

他也不当个事，只是出于知己知彼的考虑，想听听这位空想出来的家伙，到底是怎么空想的，也好针对的应对。

徐圭低下，回忆着自己从上海、松江、乃至广州、澳门看到的种种。

在这些地方，用刘钰的话说叫资本主义萌芽的地方。

但在徐圭眼里，看到的则是：类丢失了自己的灵魂，道德沦丧，自私自利，漫天要价、就地还钱，贱买贵卖，坑蒙拐骗，一切为了金钱，一切为了利益。金钱就像是魔鬼，让与之间再没有了，而是每个与每个都是敌，金银成为衡量一切的标准。

等到了邦加苦力，更是目睹了更加暗的一面。

在徐圭看来，一切罪恶的根源，就是“以积累金银为目的的生产”。

比如挖矿，在他看来，锡当然是好东西。可以用来做酒壶、做器皿，是可以让生活更美好的。但矿主眼中的锡，不是锡，只是等待被买走的钱，挖的越多，钱就越多，而积累金银就成了挖矿的目的。

刘钰在松江搞的那些作坊、工商业，都是一样的套路，为了钱，为了赚钱。

是把内心最自私自利的一切都挖掘出来，让们顺从魔鬼的渴望，这么走下去，总有一天，这天下会变成地狱。

在大顺朝廷里，刘钰是小，取利而无义的小。

在徐圭这种有点空想的天主教徒眼里，刘钰是魔鬼的化身。

差毬不多。

但既然刘钰讽刺他说他已经连秀才都不是了，没资格谈什么君子小，徐圭吸一气道：“鹰娑伯既然追随戴会长学习过，可曾读过《summa theologica》？”

“神学大全？”

听到这个书名，刘钰顿时笑了出来，连连点道：“读倒是没读过，但之前总听过。你知道吧，这个你们信的这玩意儿，在京城勋贵圈子里传播，有两大难点。”

“其一，便是徐光启说过的，十戒之中，最难遵守者，就是不能纳妾。这个，之前传教的在京城勋贵圈子里，都是找传的，但用处也不是太大。我家佛堂里，三清道祖、如来弥勒、基督圣母，三位一体，和谐共处。我出去打仗，我母亲都是先看看地图，看看那地面归谁管，就拜谁。”

“另一难处，便是不能放高利贷。勋贵家里，谁家不放贷？这不让放高利贷，我们勋贵谁信这教啊？我记得当初戴先生就拿这个《summa theologica》说过高利贷的经学解释。”

“怎么说的来着？哦，对了，是【那个借高利贷的，并不是给了给放贷的以放贷的机会，而是为了得到一笔贷款】。无罪。”

“同样，放贷的，则是【可以视作并不是为了放贷得利，而是为了达成借贷者为了得到一笔贷款的愿望，放贷者承担了一定的风险，收取对此风险应得的回报】。亦无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