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顾植民怀着五味杂陈的心绪，安顿好徐小姐，复从袁府出来。地址失效发送任意邮件到 Ltxs Ba@gmail.com 获取最新地址之所以五味杂陈，一是两坎坷有了结果，也算上天护佑，终成眷属；二是徐小姐既有了身孕，婚姻之事断不能再拖延，寄篱下也非长远之计，他更觉重任在肩，不可怠慢。

顾植民找到书局，央小董寻个租处，小董听了，一拍腿说，自己上海亲戚在法租界蒲石路恰好有个亭子间闲着，月租金十块大洋，他亲自去说，想必还能降下一二。

他将化妆品暂厝在书局，独自去大马路，买好礼物，乘电车直往闸北徐家花园，除了徐小姐父母，其他自然白眼相向。

好在徐家仍被蒙在鼓里，只道顾植民趁着仝公子因兵勾留北方、不便南下的当，诓走了徐小姐，文旌、文旆甚至还想等局势平复，将堂妹夺回来。顾植民拿着微薄的彩礼，找到徐小姐父母，将事体一讲，两俱是欣慰，又俱有忧色，喜的是儿终于寻到归宿，愁的是如若办婚事，必会为族阻挠。

三计议，为免又生是非，决定不劳动徐家族亲，由顾植民在饭店独摆一处宴席，将至亲至善的友朋呼来庆祝，简朴具仪即可。徐母千叮咛万嘱咐道：“小顾，帧志是我与她父亲最珍的囡囡，早年都在富贵温和中长大，你将来万万要善待她，莫要让我儿受苦。”

顾植民道：“伯母，侬尽管放心，帧志也是我最最珍的。若有一分暖，一分饱，便给帧志一分，若有十分饱，十分暖，便给帧志十分。”

徐母听了，道：“你要争那十分。”

顾植民应允出来，但觉千钧重担压在肩，去拿了一箱化妆品，复转去先施门，刚铺陈好摊位，群方聚，便见那位四方脸先生怒冲冲寻上来，径直将前买的香膏香掼在地上，斥道：“我一片善心，却被你这瘪三骗去！”

顾植民一脸懵然，但见四方脸站在前，侃侃而谈，说是买了这无名香膏，回家给内子用后，漫手起来一层红斑。说罢还当着众的面，用手指起一块香膏，涂在腕上，不一会儿果真见皮肤翻红，奇痒难耐。演示既毕，四方脸便拉住顾植民，要他加倍赔偿。

好名不出门，恶名传千里。有几个号称昨买过香膏的顿时从群中跳出来，按住顾植民不放，若不出血，便要将他拿往巡捕房去。围观的民众也群激愤，声讨无良黑商。

顾植民见此架势，早已晓得中了他计，若任由他们诋毁，只恐声名俱裂，好不容易寻个空隙，于是大喝一声。

“说何凭？！你们手中拿的香膏，怎就一定是我卖出的去！”

这一嗓子吼住喋喋不休，四方脸却一笑，从地上捡起那樽香膏，又拿起顾植民箱里的一樽，举着来问：“大家都长着眼睛，好歹看看，这两个樽子是不是一样？”

“铁樽是一样，但里面的香膏呢？”顾植民毫不示弱。

“狡辩！大家看，都是白白膏体，有何……”

顾植民不等他讲完，劈手将两樽香膏夺过来，呼吸，闭眼睛，果真在那樽假货里闻到一丝异样的气味。他将假货举起，大声喊道：“莫要抵赖！你们在这里掺了夹竹桃，所以才搽手生疮！分明是在诬陷我！”

四方脸一怔，却不讲话，反而往后退了半步，只见旁边又杀出个白面小生，怒声道：“你才是血，我们好端端的，为何在里掺杂毒？”

顾植民哈哈大笑，又从箱里打开一樽香膏，抛给白面小生，道：“夹竹桃气味淡极，但却逃不过我的鼻子。你且寻块布，将我双眼蒙上，拿这些香膏试验，我必能找出那樽假膏！”

白面小生回望望四方脸，遂从群里借了一条腰巾，将顾植民眼睛牢牢箍住。刚要试探，却被四方脸止住，只见他又从箱里随意捡起几樽香膏，一一打开递过去，凑近顾植民鼻前。

“这是我卖的香膏。”

“还是我卖的香膏。”

“这也是我的香膏。”

“这是那樽被掉包的假货！”

“这是我的香膏。”

“这还是那樽假货！”

四方脸大惊，复让小生试了十来次，没想到顾植民回回判个正准，顿时群喧嚷，开始有替顾植民叫冤。四方脸见风向转变，忙帮顾植民将腰巾解下来，拉住他朝众拱手说，此乃兄弟间的玩笑，为的是去伪存真。

顾植民本想辩驳，但四方脸使劲捏他手，趁着声鼎沸，私语他几句。顾植民不免心中疑惑，于是收了木箱，随白面小生绕过先施后院，片刻，但见四方脸满脸堆笑过来，朝他作揖道：“范某今算开了眼！”

白面小生介绍：“这是我们公司的襄理范春城。”

还未等他再开，范春城便摆摆手，指着那箱货道：“这些要几多钱，我全收了——还未请教你姓名？”

顾植民报了名字，还在发怔，范春城这才笑着道出原委，原来他便是先施公司主管化妆品销售的襄理，这两天见顾植民在门打擂，还以为是竞争对手派来砸场子的，没想到竟是一桩误会。

范春城又询问如何辨出夹竹桃的气味，顾植民将辨香的天赋一讲，范春城连连拍手称奇，又道：“植民，侬有此等奇才，荒废了实为可惜！先施是个大舞台，若能来先施，我愿意让你做柜台掌柜，给你开这个数——”说罢伸出两根指。

“二十块大洋？”顾植民问。

范春城哈哈一笑：“两百块大洋！且是月薪！若是货卖得好，还有额外补助。我是至诚至真延揽才，植民你莫要推辞！”

两百元月薪，一年便是两千四百元，这对将要营建家庭的顾植民来讲，简直是莫大诱惑。可惜，这又同他与徐小姐自创事业的理想有些南辕北辙，他只能申请多两天考虑，范春城身旁的白面小生却沉下脸。

“真是脑子不清爽，给脸覅脸！也不打探一下范先生是何等，这样好的条件，还拖拖拉拉，啰里吧嗦……”话未讲完，却被范春城止住。

“植民，权让你考虑一天，给我回复，如何？若你不应，便是开罪了先施公司，胳膊拧不过大腿，恐你将来也难在大马路卖货——文武之道，明里暗里，你斗不过我。”

相比前面的“真诚”相邀，后边几句才有莫名的分量。顾植民拒绝了范春城包圆化妆品，提着箱子回到袁府。这几袁焕侠又去了南洋，府里佣接过木箱，装作一坠手抱怨道：“啊哟哟！死沉死沉地去，又死沉死沉地回来！”

顾植民不与她计较，上得楼来，但见徐小姐不在房间，听到盥洗房里有水声，推门一看，只见她挽着袖子，正在冰水里洗衣，想是佣懒得关照，徐小姐又要强，这才自己动手。复想起今天岳父母的嘱托，断不能把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徐小姐拖进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旋涡里。

是时候顾好眼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