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督府。地址失效发送任意邮件到 Ltxs Ba@gmail.com 获取最新地址

左布政使王绍叹气说：“唐巡按，这倡导嫁娶从简可以，严惩溺婴也可以，哪里能强行规定男婚嫁年龄？”

右布政使汤沐开玩笑道：“就是，若有士子外出游学，身染疾病没按时回来成婚，难道也要因失期未婚而论罪不成？”

“要我看啦，还是老办法，别再搞恁多新花样。”按察使原轩说。

都指挥使李隆看了看王渊，打着哈哈说：“王总制把咱们叫来，肯定已有万全之策，一切听王总制的便是！”

众官都看向王渊。

王渊把玩着手里的紫砂壶，这东西是学生送的，不怎么值钱。他感慨道：“七前，总督府军营外，半夜传来婴孩啼哭声，竟有把婴遗弃在那里，无非是想让本督抱走收养。我派四处寻找其生身父母，虽然一无所获，却因此知道浙江溺婴成风。也因此知道，唐御史强制规定男婚嫁年龄，被浙江官民一致反对。”

唐凤仪此时年轻得很，也就比王渊早三年考中进士。他愤而站起，痛心疾首道：“诸君，浙江为何溺婴成风？不是因为太穷了养不起。恰恰相反，是浙江太富庶了，婚嫁奢靡成风！这半年多以来，鄙微服私访十余州县，浙江之奢靡风气简直难以置信。”

众不语，各自沉默。

唐凤仪继续说：“婚丧寿诞请客也就罢了，连杀猪都要请客，街坊邻里必须送礼赴宴，礼钱少了就会没面子。婚嫁妆奁更可怕，一个平民之家，一年花销也不过几两银子，嫁儿的嫁妆就得十两以上！这还是小民，富庶之家就更多，嫁一个儿出去，竟能让普通富户濒临产！试问如此风气，谁还敢生儿？”

左参政闵楷说：“主要还是百姓太穷，杭州、嘉兴、湖州三府，就没多少溺婴的嘛。”

唐凤仪怒道：“那是在府城！闵参政若是不信，可以去乡村看看，三府乡下同样溺婴无数！”

李隆提醒道：“唐御史，这溺毙婴，并非只因为嫁妆。浙江这边吧，有个非常不好的风俗，盛传第一胎生婴，如果不溺死的话，就很难再生出男丁。因此便是富庶之家，害怕生不出儿子，往往也把第一胎婴溺死。”

“胡说八道，妖言惑众，此愚夫愚之论也！”唐凤仪更加愤怒。

溺婴习俗，已经在江南沿袭近百年，朝廷颁布诸多法令，却一直屡禁不止。

成化朝颁布《禁约嫁娶奢侈淹死子例》，勒令江南各省三司官员，禁止地方嫁娶僭越违制，提倡婚嫁节俭，反对聘礼、嫁妆奢侈成风。一旦发现溺婴现象必须严惩，左邻右舍知不报的一并论罪！

弘治朝又颁布《处置故杀子孙赖及淹死初生男例》，规定：非军籍的溺婴者，发配附近卫所充军；军籍溺婴者，发配边疆充军；边疆军籍溺婴者，发配到极边充军；极边军籍溺婴者，令其担任最危险的边疆哨兵。文武官员溺婴者，上报朝廷处理。左邻右舍知不报，一并论罪！

能让反应迟钝的古代朝廷，连续两朝专门颁布相关法令，可见江南溺婴现象有多严重。

江西比浙江更严重，大家都说：“江西最溺。”

唐凤仪昂首站立在土地庙正殿中央，环顾四周说：“诸君，鄙微服私访时，曾遇到这种事。某县一廪生，早与邻家之订婚，这二青梅竹马，两户家也颇为友善。但他们订婚近十年，方都二十多岁了，却一直无法拜堂。何故所致？皆因该县婚嫁奢靡成风。那男方又是廪生，方必须给足嫁妆，否则就要被四邻笑话！”

王渊问道：“所以，唐御史就强定婚嫁年龄？”

唐凤仪说：“不错。若有官府出面，强迫他们加冠及笄之前必须婚嫁。那对男双方而言，都有一个台阶可下，面子上也过得去。何乐而不为呢？”

“那本督就擅作主张，支持唐御史所议。”王渊笑着说。

“王总制英明！”唐凤仪本来看王渊很不爽，弹劾奏章发了十多封上去。但经此一事，他却对王渊大为改观，认为这位总督是明白事理的。

同样，王渊也是如此。

以前总觉得唐凤仪是只苍蝇，整天嘤嘤嗡嗡叫，吵得想将其一掌拍死。但就是这样一个，却连续半年微服私访，认真考察浙江溺婴现象，已经把当今许多官员都比下去了。

不管能力如何，至少唐凤仪愿意做事。

王渊自己写了一张告示，通篇大白话那种，让浙江三司立即布告全省。内容有五：第一，婚丧嫁娶，不得违制；第二，倡导朴素，鼓励节俭；第三，溺婴者充军，知不报者同罪；第四，浙江男子二十岁、子十五岁之前，必须完婚，否则罚役。限一月内整改，过往不究，有再犯者严惩不贷！

众官离去，出了总督府，便一个个相视苦笑，都觉得王渊和唐凤仪没事找事。

王渊踱步来到偏殿，这里已经改为客房。从城里请来的老妈子，正在哄婴睡觉，这便是被遗弃在总督府军营外的婴。

有些父母，实在狠不下心溺婴，往往遗弃在路边、庙观和大户家。

估计听说王渊是个好官，所以这婴的父母，专门从乡下赶来，悄悄将孩子留在总督府外。

王渊因此获知浙江溺婴风气，整个都快气炸了。

或许有穷溺婴者，但浙江能比贵州更穷？贵州怎就没有这种劣习！

只有两个原因，一是风气奢靡，二是封建迷信。

特别是富庶之家溺婴者，往往听信市井妄言，认为第一胎生不吉利，若不溺死就再难添男丁。可怜那些被溺死的婴，明明投胎到富家，非但做不成千金小姐，还没睁眼便成了冤死鬼。

浙江男比例，是非常恐怖的，好多男三四十岁了还讨不到老婆。

后来传教士利玛窦，也专门写文章记述：“中国有一种更为严重得多的罪恶，是某些省份溺毙婴的做法……这种屠杀无辜的事，不是偷偷的，而是公开让大家都知道的况下去做。”

敲重点，不是偷偷的，而是公开让大家都知道！

这说明什么？

溺死婴，已经被视为稀松平常的事，老百姓早就见怪不怪了，就连西方来的传教士都知道。

浙江三司很快把告示张贴全省，一个月过去，收效甚微。

根本就无理会王渊，因为这是家务事。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总督还敢来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