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进道：“回乡不是守孝，而是办丧。毕竟老太爷死丧在地，为子者，怎么也要回去料理。再说老太夫还在家中，也应请到京师来纳福，这事也得相爷去办。至于朝中之事，可以递补辅臣，把小事处理掉，至于大事……看万岁的意思，实在不行还有八百里加急可用。”

张居正看看范进：“那样一来，老夫便不能坐船，只好乘轿了。”

“这倒是不错，水路太快，驿马怕是追不上，只怕要误事。”

冯保也明白过来，范进这是替张居正在收买大臣，也是尽最大可能释皇帝之疑。眼下张居正回朝其实也没问题，可是难免还是有大臣认为一系列的事都是他在纵。只有张居正自己到家乡去，才能彻底洗脱嫌疑。内阁里递补的大臣，其实就是张居正收买的手段，被递补进去的阁臣，都是张的党羽又或是他所看重的，不管是谁阁，都要见他的。

至于大家在内阁里是否肯配合张居正，那都不是问题，吕调阳、张翰这么两个重要角色都轻松斩于马下，谁要是还不肯服从调遣，也不过就是举手之劳。冯保点道：

“退思说的不错，太岳你得注意一下名声了。先有邹元标等上疏，后有花正芳死谏。这个风气不好，如果你这个时候回去，再有个疯子跳出来，不见得次次都这么好命。退思，你这次算是立了大功，等到进宫为天子侍读，跟先生好好读书，将来前程不会差劲。”

范进摇道：“这是小侄想说的第三件事，我也要告辞出京。”

张居正不解道：“出京？你要去哪里？眼下馆选虽然未开，但是内阁里补了，接下来肯定就是要开馆，你这个时候出京，不是误了前程？”

范进道：“我问过了，花老的遗孀要带孩子送灵回乡。花家在京里没什么，孤儿寡母如何走得了这么一段路，总得有个送她们才行。小侄不才，愿意应下这差使。”

冯保道：“这事不用你，我找几个。”

张居正笑道：“那不成了押送？退思的意思我明白了，他是不放心这一大一小回乡，怕有心拿他们做文章，从中问出些什么来。这事是退思想得周全，可是对退思你来说，这不公平。”

范进道：“为世伯分忧，赴汤蹈火再所不辞，不过是一翰林身份而已，小侄不在乎！当世伯问过小侄，皆重京官轻外任，小侄就说过，在心中并无这等贵贱之分。这话在今天也是一样，小侄心里，京官外任不分高低，能否翰林院，也看得不那么重，只要为世伯出力，在哪里都是一样的。何况将来世伯要行新法，地方上总要有才行，您在京中九天之上，发号施令调度千军万马。下面总要有给世伯当耳目，看看下面的是否真的按您的意思行事，还是把好经念歪。朝堂之上才济济，不缺小侄一。而下面的官吏，总要有肯对世伯说实话，也敢对世伯说实话。”

张居正看看范进，“退思，你说的固然有道理，可是如今都想往上走，没愿意待在下面。你这样选，等若是为了替老夫解决隐忧而牺牲自己的前途，这便让老夫很为难了，不知该如何酬庸补偿你所作出的牺牲。”

范进洒脱一笑，“世伯客气了。一家不说两家话，这个选择是小侄自己心甘愿做出，并不想要任何补偿。在庙堂在地方，都是为国出力，哪有高低贵贱之分。”

冯保点道：“这话说得好。应该让天天在吏部闹是那群猴崽子听听，看他们羞也不羞。天色不早了，京里关了门，你肯定进不去。就在馆驿里歇了吧，我说姚八啊，你赶紧带着退思去客房歇息，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等送走了范进，冯保对张居正道：“太岳，你是个聪明，一是佳话，一是怨偶，该如何选，你自己心里有数。我卿儿侄心里是什么想法，你也清楚得很。范进这种为脾，即便侄另嫁他，他也不会罢休，到时候闹出其他事来，更为不美。何况他对你赤胆忠心，连做翰林的机会都放弃了，你又犯得上枉做小么？”

张居正沉吟许久，长叹一声道：“此事等我禀过家母再做计较，总之……我不会让他吃亏，也不会让卿儿抱憾终生。这小子，嘴里说的什么都不要，却要摘我的心，这算盘实在是太了。等到成了我的门前娇客，又有什么是他得不到的？我们每个都有自己的劫数，他大概就是卿儿的劫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