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亦是为朝廷撙节用度！”

寿哥心下冷笑连连，板起脸来，道：“既欲节用，不当把银子留在库里，以备应急之需，盐引给他自行变卖，岂不两便！”

“皇上，臣等所言夹带非是虚言恫吓，这价银有限，不若盐引之费之多！”李东阳缓声叹道：“引一纸便夹带数十引，以此私盐壅滞，官盐不行皇上，先帝临终锐意整理盐法，正是今急务，不可不为远虑啊”

寿哥挑了挑眉，道：“说到底是恐有违法勾当那可责令地方监督，若有夹带事，自有朝廷法度处之”

李东阳摇了摇，依旧叹息道：“皇上不知，此辈若得明旨，即于船上张揭黄旗，书写‘钦赐皇盐’字样，势焰烜赫，莫说盐商灶户，便是州县官吏酬应少误都会被辱，然畏其势，多半隐忍受之，谁又敢呼冤！如何监督？所以不若禁之于始”

刘健、谢迁等亦朗声附议

刘瑾等一内官脸上都是微微变色

寿哥看着众，默然不语，就在众以为小皇帝纳谏之事，忽听他道：“先生，天下事岂专是内官坏了？十个中也仅有三四个好，坏事者十常六七先生辈与朕历讲史书，如何不知？如何有先之说”

他目光扫过一脸不善的刘健、面色沉凝的李东阳、似要辩驳的谢迁，凉凉道：“户部有银子，就全数拨了若没有，半价盐引与全价盐引，所引祸事都是一般，那就全与盐引，为户部省些银子罢户部如今亏欠宫里的可还没补齐，已是让朕等了月余了”

寿哥俯视着下面众臣，缓缓问道：“户部可还有银子？”

刘健脸色难看至极，瞧了一眼李东阳，李东阳则躬身道：“盐引事，请陛下容臣等再议”

寿哥只挥了挥手，表示应了

诸臣因此事窃窃私语，有些欲有话说的，见此况也都暗暗咽了回去，如此一来，朝中再无他事可奏，便即退朝

内阁值房之中，刘健怒火难消，也不理会送上来的茶水，兀自拍案，震得盏盖哒哒直响，道：“自然是顺旨之言易，逆耳之言难受然帝王当从谏为圣，拒谏为失，国家治，常必由之……”

李东阳本是端起茶来啜饮，闻言忙撂下茶盏道：“首辅息怒陛下犹年少，还当缓缓引导之”

“还待如何缓缓引导？今文武公卿台谏合词伏阙，皆谓盐法不可坏，皇上又怎样说？！”刘健怒道，“此虽一事，关系最重，我等岂不知顺旨者有宠，逆耳者获罪？若贪位恋禄，殃民误国，则不独为陛下之罪，抑亦为天下之罪，万世之罪矣”

这话说者无意，却是把因脾气温和而显得态度暧昧的李东阳也捎带进去了，李东阳也不便再开相劝

内阁三位之间暗里也不乏争斗，然面上总要一团和气，且这等时候，谢迁也必是开说上几句的

只是，他刚说了“首辅”二字，外面便匆忙跑进来个小内侍，显见十分惶急，一骨碌滚到地上跪下，急声道：“老先生们，徐公公让小的来报信，锦衣卫往钦天监拿了五官监候杨源，往午门行廷杖十记”

三皆是大惊，忍不住站起身来

这是正德朝的第一场廷杖而因弘治皇帝仁厚，上一场廷杖，还是在成化年间

刘健与谢迁都下意识去瞧李东阳，那杨源正是李东阳门下

李东阳本已抬步要出走，忽顿住脚，问道：“以何缘由拿？”

那小内侍呆了一呆，抹了一把额的汗，似是飞快思索了一下，抬手就给自己一个嘴，带着点哭腔道：“小的急着报信，没听仔细，像是，像是……说……说，说假借天象，妄议后宫，失臣本分……”

刘健皱眉，道：“荒唐”

谢迁却道：“……杨源还是造次了”

其实这次杨源不过是打了个阵，因这历来劝谏总归是要拿天象说事儿的

只不过杨源也确实于占候，见天有异象常忧形于色，一时没忍住，洋洋洒洒将所知一一展现，也没顾忌什么后宫不后宫的

且，大抵，他觉得不过是个宫妃罢了，沈贤妃家是往上数三代最大才一个四品官的家，现今毫无权势可言，不足为惧

却是不想让拿了这漏子

“身为臣，虽忠心进谏，然言及后宫，仍有不妥”李东阳脸色虽不好看，却缓缓抽回脚，又坐下了，淡淡道：“十杖，不算冤”

言下之意却是，廷杖十下，实在不算多

成化朝的廷杖，其实也旨在示辱而已，厚绵底衣，重毰迭帊，保护措施做得委实不错，便是几十杖，也不过是卧床数月，便即愈痊

如今只十杖，可见皇上不过是羞辱他一番，出出气罢了

而于杨源而言，许是算个教训，更大的，是给了他个扬名立万的机会一受廷杖，虽见辱殿廷，然在仕林间却是名声大噪，今便是贬官，他再复出便会身价倍增

于李东阳，也算又得一员将了

刘健与谢迁自然也想通了此节，便也坐下来，打发了那小内侍，饮茶不提

三转而又抡起盐引之事如何应对、秋汛过后几处赈灾等等诸事

直到下衙，谢迁乘轿回府途中，才听来报，杨源受杖抬回家后未及便一命呜呼

*

谢府，书房密室内

“阉竖恁的猖狂！”年轻的谢丕一脸愤愤，捶着桌子怒道，“定是刘瑾那厮动了手脚！！”

往常三十杖、六十杖都打不死，盖因那些常打板子的锦衣卫手底下都是有数的，没有特别吩咐，都是从高举轻落，伤皮不伤骨的

这次十杖就能把打死，简直骇听闻，说没动手脚鬼都不信

一个幕僚道：“必是如此学生听闻那起子都是拿西瓜练杖，练到纯熟时，能使瓜皮不而瓜瓤尽碎的只怕这次杨大便是内腑受伤了”

另一幕僚也接道：“天子仁德，原是十杖略略惩戒罢了，却被刘瑾这等小钻了空子，用险手段害了杨大刘瑾此如此心狠手辣，如何能让他再在圣天子身边！”

屋内四五个幕僚纷纷点应是

本身，驱逐这些引得天子嬉戏无度的阉竖就是他们的目标，如今这些阉竖竟然还敢向文臣下黑手，那是更不能容了！

“叔父……”谢丕走上前去，向谢迁唤道

虽则他是谢迁亲子，却是早年就被过继到谢迁早逝的长兄名下，如今虽住在一处，却是要依着规矩称呼的

谢迁诸子中，也只谢丕最为聪敏，可商大事

谢迁一直面沉似水，听着众议论纷纷并未说话，此时谢丕上前直言，他摆摆手道：“刘瑾劣迹斑斑，然此得皇上信重，不是轻易能被撵出内廷的且内廷之中，东宫旧如张永、高凤、丘聚之辈，皆是一般货色，走了一个刘瑾，焉知旁不会再生事端？”

立时就有幕僚道：“阁老所言是极！除恶务尽，要撵，就要把那几个嚣张跋扈的统统撵去，听闻他们八个自东宫出来的，竟还有个名号叫甚‘八虎’，必要将这‘八害’除了，方能还内廷一片清净！”

谢迁默不作声，似是默认

只是心里不免叹气，根子还在皇帝身上，若是小皇帝如先皇一般，能约束内臣、厂卫，有没有刘瑾这样的又有什么系

然作臣下的，能将皇上怎样，也只能力谏除去佞内官罢了

谢丕则皱眉道：“无论如何，刘瑾都是贼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