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王府遣过江招募部曲之事，自然很快便传了琅琊王府，更重要的是，传到了琅琊王氏诸的耳中。最新地址发送任意邮件到 ltx Sba@gmail.ㄈòМ 获取此时王含、王敦皆已返回澎泽，于是家族开小会的，就仍然还是最早接待裴该的那几位——王导、王廙、王邃、王舒和王彬——当然啦，王悦那小哥儿俩就不参与了。

王廙先问：“此必裴文约的指使，他遣李矩过江募兵，竟达两千之数，不知想做什么？”随即冷笑一声：“诡云训练数月，便要沙汰至三五百数，谁会信他。钱粮来之不易，难道这数月的耗费，他舍得全都空掷泥涂么？”

王彬嘴道：“是啊，那又不是他自家的钱粮，都是向南貉商借来的。”随即面色一寒：“难道说他欲与南貉联手……”

王导摆摆手：“世儒不要妄加猜度。南皆……滑，裴文约南渡不过数月，岂能便信，而将大笔钱粮付到他手上？我相信那些确实是借债……”

王邃道：“裴文约借来的钱，抛掷如同流水，如此纨绔，我等本该无忧而喜。但他不是买买婢，而要私蓄部曲——东海王尚幼，太妃唯裴文约所言是听，说是王府护卫，其实不就是他裴某的私兵么？恐怕所谋非小啊！”

王廙冷笑道：“彼以为，我等皆是瞎子、聋子不成？！”

王舒却貌似并不在意：“便他两千军成，又能如何？且不说处仲兄（王敦）的大军，便这建邺官卒、琅琊王府护卫，再加我等部曲，不下万数，岂惧他区区两千流民？且裴文约初显令名而已，谁肯相助于他？”

王导摇道：“我等正当守望相助，共渡时艰，若真与裴氏起冲突，则必力弱……”

王廙嘴道：“白使南貉从中得利……难道是南貉煽动他与我等作对不成？”

王导瞪他一眼：“汝便是想得太多了！何至于此？”

王廙道：“此前大王欲用裴文约为吏，而茂弘兄使为东海王傅，或者心有不甘，欲募此兵来要挟我等……”

“若只是要官来做，与他便是，有何不可？”王舒还是一脸“卿等不必庸自扰”的表。

王彬点点，沉吟道：“也是……与其放他在东海王府，不如召镇东府内……或者茂弘兄与其商议，可否暂为兄之属吏？今庾亮、刁协、刘隗与兄为佐，周鲲在处仲兄幕中，南渡大族，皆在我手，唯裴氏流散于外，恐非善策。”

几个议论纷纷，基本猜测不外乎裴该年轻识浅，容易被当枪使，以及正因为年轻识浅，做事可能不考虑后果，我等必须有所防范。而至于他是受了谁的挑唆或者怂恿呢，主要猜测对象有两个：一是那些无耻南貉，二是卫家等南渡较晚，基本上没能分润到权力的世家子弟……

王导由得兄弟们议论，垂首沉吟，良久不语，直到王彬提出一种新的可能来：“裴文约前些常往祖士稚府上，难道他们二……”他这才猛然抬，随即又一摆手，阻止了王彬再说下去。王导想一想，缓缓地道：“我本两后，邀周伯仁（周顗）等往新亭一会，不如也递贴于裴文约，与他谈上一谈，再谋应对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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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是五月初二，正好卫玠辞世第四十九天，是谓“七七”。不过丧事过七，原非中州之俗，而是来自于释家，本名“七斋”，即从七到七七，每逢七便得斋僧、诵经，以超度亡魂。这年月佛教的影响力虽不甚大，却已经开始从民间向士阶层蔓延，某些习俗逐渐地渗到了上流社会。

这一王导邀请了裴该，以及宁远将军周顗、镇东大将军长史刁协、西曹掾庾亮，一起先到卫玠墓上拜祭，然后去新亭赏花散心。卫玠就埋葬在建邺南城外十一里处，在南塘更往南一些。众都带了些时鲜蔬果，以及薄酒，在坟前奠洒了，然后拱手默哀少顷。

裴该心里说：“卫叔宝啊卫叔宝，希望你早死早投胎，下辈子生得宁可丑一些，也要壮实点儿，别再动不动就因为思虑过度而一命呜呼了。我仿佛记得，你虽然享有盛名，却没有什么作品传世，你说多可惜啊。”

然后就坐上牛车，一路往西，抵达新亭。

建邺城的西南方向，濒临长江，一派丘陵起伏之间，突起一座山岗，颇为险峻，而且上岗之路也回环曲折，虽然未见得难行，却绝难攻取，可以作为扼守江岸的一处重要险塞。不过建邺已经好些年都未曾遇警啦，故此既无驻兵，也没修垒，就光在山岗顶上修建了一座小亭子，周边绿树成荫、繁花斗艳，亭即可见江水滔滔，自脚下而过，也算是一处观览胜景了。

一行舍了牛车，说说笑笑，缓步登岗。五皆是南渡侨客，中原大族出身，但除了裴该以外，其他四都在司马睿幕中为官，同僚间的共同语言很多，裴该却基本上不进话去。他心说王茂弘这回为什么叫我来啊？难道就为了路过卫玠墓上，请我也去吊祭一番？哪有这种道理？

不多时即至新亭，仆佣早就铺好了席子，摆好食案，各类菜蔬瓜果，陈列其上。几个谈谈笑笑，终于把话题从公事转移到了美景上，就理论上而言，裴该也能够得上几句嘴了，但总有一丝诸卿皆清，唯我独浊的自卑感——那几位出成章啊，描景抒，文采斐然，他裴文约就多少差了一筹……

所以只好垂首敛容，跟旁边倾听，没事儿就不嘴——好在除了庾亮外，其他三都比他年岁大好多，那就纯当陪长辈出来玩了吧。

王导等的谈兴倒确实很浓，你一言我一语地谈个不听。可是说着说着，也不知道为什么，周顗突然间色一变，放下酒杯，轻轻地叹了一气。

王导就问了：“伯仁因何而叹？心中有何块垒，可说出来，我等试为开解。”裴该心说对啊，你有什么不痛快的说说吧，让大家伙儿也高兴高兴。

周顗叹道：“家父（周浚）曾为安东将军，即驻秣陵，我少年时也曾登此岗、此亭，瞻望江水滔滔，有如天河，围此东南半壁。忽忽已三十年矣，重又来此，看风景无异，但想江北山河，却已与往昔大为不同了。故此感念，不禁喟叹出声……”

谁都没想到，原本开开心心的，周顗突然间说起时局来，众不禁面面相觑。该做什么样的表出来才好呢？总不好哈哈一笑，开解他说别想太多啦，咱们今天是来玩儿的，国家丧什么的都先扔脑后去——只得各做悲戚之色。

刁协说是啊——“我只差伯仁两岁，也见惯了往昔太平光景。想少年时，武皇帝挥师吴，虽未亲见，但想那舳舻兼天、旌帜映之态，何其雄壮，自古兵事之盛，无过于此！然而二三十年间，诸王内纷，兵燹炽燃，天地变色，社稷凌替——我等此际尚能观览盛景，不知陛下在平阳，正受胡虏何等的羞辱……”

说着说着，他竟然眼圈一红，滴下泪来。周顗和庾亮闻言也尽节抬起袖子来擦眼睛——而至于有没有眼泪的，那旁就瞧不清啦。

裴该却转过去，观察王导的表现。果然王茂弘并没红眼圈，也没有落泪，却猛的双眉一立，两眼一瞪，全不复平谦谦君子之相，竟然疾言厉色的呵斥道：“诸君可矣！我等当共戮力王室，克服州，又何必在此效那楚囚对泣之举？于国事何益？！”

三全都抬起来望向王导，正待有所表态，裴该突然间拍手大笑起来：“王君所言是也！”随即朝向庾亮：“卿等便夜……明哭到夜，夜哭到明，还能哭死刘聪，哭尽胡虏，使天子自归洛阳否？！”这当然是学《三国演义》里的曹，但是态度未免太过嚣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