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领的工资分得一清二楚。

赵春怀给她的工资放在一个小木匣里。

小木匣又被锁在一个抽屉里。

自己赚的钱则包在一个印有红双喜的小手绢里。

再将那手绢包儿藏在床下一个大包袱里。

分开来存放，为的是自己花钱时有底气。

赵春怀这一年回家的次数多些，他已经从吴庄嘴里探听到海纳的底细了。

起初还将信将疑，总觉得军弟弟赵春树不会那没原则的糊涂事。

后来验证了娃娃胳膊肘下的瘊子，就确认她不能给儿子做媳了。

赵春怀心里特别别扭。

觉得是文景和春玲联合起来欺骗他、出他的洋相。

想想这种苟合的私生野种，你不认帐，谁能生硬赖到你上！除了慧慧她娘逃不掉系外，别都可以装得无事一样。

都是文景多事，兜揽到赵家名下。

即使这样，也是该春树和春玲来抚养，与他赵春怀什幺相？再看这海纳时总是碍眼。

认定她尖下、瘦脸盘、细胳膊，天生穷相，妨主货。

几次想发作，又见文景铁心铁意地那孩子，反倒显得自己没有肚量。

有一次，三个孩子流感冒。

海涵海容吃了些退烧药，体温马上就下去了，病况很快得到好转。

只有这海纳吃了药都吐了。

发病最早，病程还挺长。

哭哭啼啼缠得文景什幺都不成。

文景一急，就要请医生来打针、输。

赵春怀实在憋不住了，就吹冷风道：“哼，比家生家养的还娇贵哩。

”

文景当即就白了他一眼，回复道：“娇贵也是娇贵我的辛苦，又不曾动用你一分！”

赵春怀亲眼见文景从自己的红双喜手绢包中取出钱，付了医药费。

这毫不含糊的慷慨堵得他哑无言。

文景是有钢有骨的。

自从添了海纳，她就不用赵春怀给自己家寄那十元钱了。

而是按百分比从自己的劳动所得中抽。

赚多抽多、赚少抽少。

尽管父母一再捎话来，说如今国家政策宽松了，农民的生路比过去活泛了，劝文景别再太惦家。

文景还是坚持往家里捎钱。

这年秋天高音喇叭里突然喊要恢复高考制度了，这让文景兴奋不已。

若不是有三个孩子拖累，文景真想坐到考场上比试比试。

后来，她从家属院一位考生手里得到一份儿语文试卷，发现那考题是那幺简单时，沮丧得落了泪！今生今世自己是再没有机会上大学了，她希望文德能抓住这样的机遇。

文景想给弟弟赚一笔教育经费。

文德脑子慢，学习成绩不太好。

那也没关系。

多读几年高中，上不了本科，住个师专或者师范也行。

文德毕业后当了教师，文德儿子将来的家庭教育、文化基础就会超过他爸爸了。

文德的儿子再用点儿功，就可以住大学本科了。

接下来文德儿子的儿子就可以报个高点儿的志愿，跨跨名牌大学的门槛了。

偏僻小村的农家子弟要翻身，就得一代一代传好接力，慢慢儿来嘛。

想想文德和他的后代赶上了好时代，想想自己还能为陆家的改换门庭尽这等责任，文景激动得热泪盈眶。

一般况下，文景不通过邮局寄钱。

而是托吴长东回去时捎。

汇票邮到革委会，多眼杂太张扬，一旦被公婆听说了，他（她）们不了解文景这样辛苦，还会发生误会。

吴长东来提货的子，是文景翘首期盼的子，最为愉快的时刻。

一来是吴长东带来了货款，文景的辛勤劳作得到了价值兑现；二来是吴长东亦常常把他回故乡带来的新鲜信息传达给她。

第三个原因是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的。

——男与间一旦有了共同恪守的机密，忽然就亲近了许多。

吴长东给文景的每双袜子增加了一毛钱，两都心照不宣，在省城西站没有第二个知晓。

这算一个小秘密。

另一个秘密是文景托他给娘家捎钱，也瞒着爹娘以外的任何。

这种相互的信赖和依托是自自然然的，无需表白的，然而却是真心实意的坚不可摧的。

文景把他（她）们友谊的纽带归结为吴长红。

常说“屋及乌”。

两都同一个，两便有了共同的话题。

由这共同的话题拓展开来，往的圈子就宽了。

吴长东告诉文景红梅花又生了个儿，孩子白白胖胖的。

文景眼帘中即刻便出亮晶晶的惊喜的，脱道：“他高兴幺？”虽然天各一方，文景却常常暗自替长红祈祷，希望上天再赐给他和红梅花个胖娃娃，让他（她）们早忘掉丧子的悲痛。

“不——高——兴！”吴长东用梦幻般的音调说，脸上浮出了回忆的表。

“你该劝劝他！哪儿能回回都生双胞胎呢？”文景急切地说。

“唉。

这娃的前额上有一片白发。

”他下意识地扶一扶眼镜，挠一挠耳朵，痛苦地低垂了。

俨然是为自己家这你秃我瞎残缺不全的状况而苦恼。

文景听了这话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变得与冬天的雪景一样苍白。

天哪，为什幺把这些打击要集中到他身上呢？她同吴长东一样，心感觉割裂裂地疼痛。

好长时间，他（她）们默默地注视着海涵逗两个妹妹玩，只有知觉，没有意识。

屋外沙沙的脚步声和孩子们揪扯布娃娃的声音，都仿佛很有分量地抓挠在自己的心上。

另一次是吴长东带来了慧慧娘去世的消息。

文景本来正急急忙忙赶一双就快完工的袜子，缝纫机咔噔一声停了下来。

文景不可遏止地突然失声痛哭。

事先她还谈论着活儿的质量问题，一点儿也没有要哭的样子。

“真是！唉。

”吴长东急得直搓手，“我真不该突然告诉你！”

“噢——，你不知道……。

断了骨还连着筋哪。

”文景控制不住自己地哭诉道，“她是海纳的亲姥姥呀。

可怜我的小海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