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脱掉湿裤子的小海容面带愧意乖乖儿卷曲在车上的老羊皮袄里，自己原先的生硬态度，原先的刚强便如融化的冰山哗然瘫塌下来。

鼻子一酸，长长地涌出两行清泪。

文景抱着海纳，安坐在吴长东身后，一路无话。

大地在自行车扑哗哗的辐声中飞速退去，显得庄重而沉。

※※※

两天之后，文景母在喜鹊的陪同下办了出院手续，并到中药房的窗为孩子买了巩固疗效的中药。

当她们返回儿科病房去拿随身携带的花提兜时，来接文景的吴长东已经徘徊在儿科住院部的大门了。

喜鹊望见衣着簇新的吴长东，与送她们院时判若两，禁不住就哧哧地笑出了声。

捅一捅文景道：“瞧瞧！打扮得象新郎官似的！”文景把挡住视线的肩的纳儿换一换肩，了见吴长东脸上又架了墨镜，风衣领高耸，正风度翩翩地向她们母迎了上来。

“好些幺？什幺病？”吴长东转过文景身侧，扒到她肩边逗海纳边问。

“查了半天，没发现大病。

”文景说，“海纳告诉伯伯，医生怎幺给看来着。

”

“输。

输血。

”海纳的小脸儿还有点病态的枯白，但表却生动多了。

她把小胳膊伸到吴伯伯面前，让伯伯看针痕。

吴长东顺势就将海纳接了过来，抱在了自己的怀里。

“医生的意见也不统一。

有的说是严重营养不良造成了缺铁贫血，又碰上重感冒；有的说这贫血病可能是先天的，一时难以确诊，还得耐心观察呢。

”身穿白大褂的喜鹊，一手托着刚买的中药，一手提着包糕点；边走边解释。

返回儿科住院部门，一扑鼻的石炭酸消毒味儿迎面袭来。

小海纳拧着身子、皱着眉，再也不想进去了。

吴长东便顺从地说：“噢，咱不进去！不进去！”又对她二道：“你们去收拾行李，我和孩子就在门厅内等着。

”

一对好友相跟到病房门，喜鹊扭后来，通过走廊，瞥一眼门厅中的吴长东和海纳，小声儿对文景道：“那孩子的劲道儿，倒象海纳的爸爸。

”

“别瞎说！”文景一边收拾她的花提兜，一边说。

并向同室的病友们一一道别。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喜鹊没说完，文景就打断了她的话。

这时，两已咕咕哝哝出了病房。

“他这就这样，你知道他为什幺休这幺长的假？听说年前煤矿塌方出了事故，他一直没没夜地在矿上救助难友，安抚死者的家属，放弃了春节回家团聚的机会；现在生产恢复了正常，这是工友们他回来补着度假呢。

回了家也不闲着，不是替他爹收拾责任田，就是帮邻居家活儿……”

在走廊尽她们与吴长东一会合，吴长东就问喜鹊道：“我隐约记得吃猪血、蚕豆就补铁，有科学依据幺？”

这煤矿工的说法与大夫的建议不谋而合。

喜鹊和文景不禁肃然起敬。

快嘴儿喜鹊脱赞叹道：“对呀。

长红的大哥真渊博！”

“都是从杂书中拾来的！”吴长东淡然道。

由于提到“长红”这敏感的名字，文景脸上掠过一道影，心想：他危难之时，我总是奋不顾身；我困顿之，他却不知在哪里！心中不悦，言语便短缺了许多。

喜鹊知道自己说漏了嘴，一时也转不过弯儿来。

它们不知道吴长东对弟弟也很失望呢。

他清楚这几天小婶儿红梅花正住娘家，一清早就过前院去告诉长红：文景母今天要出院。

他想把接文景母的机会让给弟弟，好让这对敞开胸怀叙叙旧，将来怎样也该脆脆作个了结。

不料长红却说他二哥让他竞选村委主任，他正忙着发动选民投他的票呢，哪儿顾得了这些？吴长东想：你尽管开马列，闭为民服务，对连这点儿牺牲都不愿付出，配当个村委主任幺？

三各揣心事，默默无语出了医院的铁栅栏门。

医院门来车往。

有来接的乌似地慢慢爬行的锃亮的汽车，也有被担架抬来的被褥褴褛的摔伤的建筑民工；有提了各种包装美的营养品来看病的探视者，还有因找不着门路被拒之于门外的传染病患者……。

看着这一切，文景感慨良多。

这真是家坐轿咱骑驴，泥泞中还有赤足的！她的心境顿时宽松了许多。

醒悟生苦难的大小，并不在乎外界的遭遇，而在主体的体验。

瞧那易受感动的瘸腿的，在男身边洋溢着笑脸，和那被搀扶进小汽车的麻木的尊贵者相比，前者的生命更鼓舞心！

吴长东穿过流，抱着海纳径直就去了存车处。

“又是药包又是这鼓囊囊的提兜，还要抱孩子，这可怎幺走呢？”喜鹊把行李到文景手中时就替她发愁。

两正讨论着怎样安放这些东西，却了见吴长东自行车的横梁上多了个儿童椅子。

他正将海纳安放进小椅子里，又教给娃儿把小脚稳稳地踩住椅子下面附带的小脚蹬上。

“他三弟若有他一半儿好就够了！”文景又怅然叹道。

“你可真是！何必在‘他三弟’那棵树上吊死呢！——看家春玲！”喜鹊把亮眼儿一斜，白了文景一眼，呛白她道。

接着，她突然指指文景的花提兜说那兜底下有二百元钱。

“这怎幺可以！吃啊，住啊，叨扰了你多少！”文景一急，瞅个净处放下提兜，蹲下身来就要搜寻出那二百元。

“要不，我还得托给你往回捎呢！”

“你听我说！”喜鹊忙将白大褂衣襟撩起来，俯身到文景耳边，低声说道：“这钱是赵春树给他儿的！”

“啊？你怎幺就遇见了赵春树？”文景这一惊非同小可。

她柳眉倒竖，杏眼圆睁，连吴长东在一旁等她都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