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六年，1917年12月4，黄昏之前。最新地址发送任意邮件到 ltx Sba@gmail.ㄈòМ 获取

透过石堆积的窗，摇摇欲坠的玻璃窗后，欧阳安娜望向亚洲大陆方向，一片晚霞像被鲜血浸透的纱布，飘在天际线与苍穹的尽，底下是映成金黄色的滚滚东海，就像上海大世界的开业庆典。

一个礼拜前，安娜带着秦北洋与齐远山一起去大世界玩。三似刘姥姥进了大观园，跟着摩肩接踵的群，进远东最大的游乐场。十二面哈哈镜目不暇接，各种地方戏你方唱罢我登场。上下两层的大剧场，开男同台演出京剧之先河。齐远山会哼几段京剧《定军山》，惹得安娜拍手叫好。他们还像小孩子坐了游乐飞船与小型摩天，最后看了场法国无声电影，凡尔纳的小说改编的《从地球到月球》。

看完电影，秦北洋说：“有朝一，类若真的登上月球，我辈都还活着吗？”

齐远山摇摇：“嫦娥奔月吗？怕是等到那一天，我早就死了呢！”

“休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欧阳安娜用纤纤玉指堵住他的嘴，“我们三个，谁都不许死，我们要一起活着，活到天荒地老，老到类登月的那一天！”

“好，到那一，我们三个一块儿移民到月亮上生活。”秦北洋微笑着仰起脖子，恰好一明月当空，“赛因斯先生会帮助我们实现梦想的。”

三个少男少走出大世界，去隔壁的照相馆拍了三个的合影。他们选了三种不同的背景画板，分别是西湖三潭印月、北京八达岭长城、黎埃菲尔铁塔——几天后，这些照片成了秦北洋与齐远山在通缉令上的形象。

安娜才发现秦北洋的脖子上，挂着一枚血色的玉坠子。她不可抗拒地轻轻触摸，指尖传来一阵温热，不仅仅是少年的体温。

“我爹说，这是我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玉石。”

“你爹骗你呢！还真当你是贾宝玉了？”

欧阳安娜放肆地大笑起来，再过很多年，等到她年华老去，依然忘不了十七岁的这一晚。

古老的石房子，是故乡达摩山的老宅。安娜还不知道，她在上海公共租界的家，三层西洋大宅的海上达摩山，已被烧成徒存四壁的废墟。她的父亲欧阳思聪，变成冰凉的尸体，喉咙被利刃割开，躺在巡捕房的停尸间里。

案发前一夜，12月1，欧阳思聪与儿促膝长谈，最后说：“明天，你就回老家达摩山吧，去给你妈妈扫墓吧。”

“爹！是要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事儿，我只要你没事儿就好！”

父亲将她搂在怀里，搂得如此之紧，差点让她感觉窒息。

次，福特t型轿车把欧阳安娜送到了码，父亲包了一艘排量五百吨的汽，将她送出黄浦江。

秋去冬来，北风萧瑟，上海渐渐远去，船投大海。她倚在船栏杆上，白色帽子被风吹上高高的天空，就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不知将被哪个幸运儿捡到。

达摩山在东海的中心，一座微不足道的孤岛。

两千多年前，传说这里就是蓬莱仙山。秦始皇命令徐福出海，三千童男童东渡，寻找长生不老之药，曾经路过这座荒无烟的孤岛。

一千五百年前，达摩祖师东渡，率先在小岛上登陆，此岛因而得名达摩山。岛上至今还有达摩祖师登陆的脚印。本遣唐使船西来，鉴真大和尚东渡，此岛是必经之路。岛上丁起起落落。明朝一度是倭寇巢，清朝海禁时被全部迁走，到晚清才重新有定居。达摩山是中航线必经之路，但这片海域暗礁丛生，常有船只遇难。

欧阳安娜就出生在这座岛上。

三天前，她站在汽的船，远远望见海岛，孤零零地耸立在东海上。整个岛都是黑色的，并非植被的颜色，而是光秃秃的岩石，中部突起一座高山。码不过是海中的长堤，岸边怪石嶙峋，船长每次靠岸都要分外小心。整座岛的地形像棺材，呈现不对称的梯形，并往北面一放大。码与渔村在岛的西端，东侧是群山和悬崖，一小片碎石海滩，荒无烟。

呼吸，空气里飘满咸鱼的腌臜味。渔村是层层叠叠的石瓦房，沿着海岸线和山坡蔓延，布满寒冬的肃杀与森，像大海与墓地之间的荒村。

这是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没有电报，没有信使，更没有班，如果要去大陆或其他岛屿，只能雇用一艘渔船。

父亲还给她一个任务，去探望两个弟弟——安娜是他唯一的儿，但不是唯一的孩子。

欧阳安娜撑着小阳伞，走过渔村坎坷的石子路，来到一间茅屋前。一个刚会走路的小男孩正在玩贝壳，屋里走出个年轻姑娘，怀里抱着吃的婴儿。

就是她。欧阳思聪留在老家的小，连小妾都算不上，也是岛上最后的“海”——下海潜水采集贝壳与海绵为生的姑娘。达摩山习俗稍异于大陆，海都是赤身体潜水，倒是跟本相似。恐怕也是露在大自然中的海身体，让到中年的欧阳思聪动了心。

冬天水冷，海无法下海潜水，更要在家孩子。欧阳思聪每月派给她送来银圆、大米、衣服还有药品，子比其他岛民好过多了。海记得男的承诺——明年把母子三接到上海，住进海上达摩山，享受荣华富贵。

“世上最廉价的就是男的承诺。”

欧阳安娜说出一句鸳鸯蝴蝶派小说里的对白。她摸了摸同父异母弟弟的脑袋，代表父亲给了海一袋子银圆，就像给佣赏赐似的。其实，海也只比安娜大了三岁。但她看到穿着西洋学生服的安娜，就自惭形秽地低，叫了声“安娜小姐”。

“我忘了他们叫什么名字？”

“他叫欧阳樯橹。”海先指着地上的那个，又举起怀里吃的这个，“他叫欧阳连帆。”

“樯橹连帆——我爹真会起名字！”欧阳安娜看着围困孤岛的茫茫东海，“你们保重！”

离开渔村，她沿着崎岖山路行走，十二岁才离开海岛，记忆还很清晰。岛上风大，长不了高大的植物，只在背风处有野与地衣。海岛北端，光秃秃的岩石荒山，遍布石坟墓。走到半山腰，下面直接通往海底，背山面海的好风水。

她看到了妈妈的墓碑。

安娜掉了两滴眼泪，献上一束小花，给坟墓上加了几块石，便走向陡峭的山顶。

达摩山的最高点位于中部，海拔七百多米。三年前，北洋政府通部派上岛，在山顶造起一座巍峨的灯塔，为南来北往的船发送警告，不要误这片危险海域。

灯塔底下有座石大屋，远看更像是坚固的要塞碉堡，狭窄的窗格给以错觉，里面仿佛藏着大炮。

这是欧阳家族的祖屋，是她的爷爷在同治年间亲手建造的。

安娜在岛上度过无聊的两天，每给妈妈上坟，又到渔村看两个弟弟，跟海有一搭没一搭谈天。她听了好多海潜水的故事，原来海面下还有那么多秘密。岛民总共三五百，都是欧阳思聪旧部。独自住在山顶，不必为安全担忧。

这天黄昏，她站在欧阳家的石大屋前，俯瞰整座达摩山。方圆几十里的大海，最近的几座小岛，也能遥遥望见，像浮在水面上的大海。

忽然，西面的晚霞里，依稀跳出一团黑影。她揉了揉眼睛，那像一只硕大无朋的金翅鸟，却看不到翅膀，倒是有个纺锤形的物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