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中原京覆九州（三）

出嫁的队伍走过眼前，韩冈看着心底纳闷。地址失效发送任意邮件到 Ltxs Ba@gmail.com 获取最新地址

但凡富贵家嫁送嫁妆，一溜三十六个大箱子在街上游走一圈，炫耀一下，也是此时习俗。但他看着箱子都是晃晃悠悠，扛着箱子的汉子也都是一脸轻松，很明显全是空的。郡公嫁，好歹一个县主，这嫁妆怎么这么寒酸？

这北宋的婚嫁习惯，跟后世的中国不同，也可说跟后世的印度相似，基本上都是方贴钱，男方的聘礼远远不如嫁妆丰厚。稍稍有点家产的家，都不敢亏待儿，怕嫁过去吃亏，嫁妆给得如流水。

还在秦州的时候，想韩冈来提亲的家，都是把嫁妆单子一一列出，连着名帖一起请着媒递过来。再如当韩冈听王厚说的，曾经在陕西挣下个金毛鼠名的冯京冯当世，他考上状元后，有家外戚想招他为婿，便是把他请到家中，把十几万贯的嫁妆箱子一个一个的摆在他面前。

反过来说，如果哪家嫁儿不给足嫁妆，婆家便绝不会有好脸色看，打骂是轻的，直接休掉也是常有的事。如今若是哪家生了儿多了，父母就等着哭吧！看到生下来的是儿，直接溺死在水盆里，这样的事都不值得惊，尤其在江南，民风奢侈，婚丧嫁娶花费尤高，因不想十几年后为儿的嫁妆倾家产，多少父母生下婴后就丢进水里。

所以韩冈看着这一溜嫁妆队伍才觉得怪，难道县主就能摆这么大的谱？把个空箱子摆在外面走？他随问着身边一个脸比马都长的汉子：“敢问兄台，难道箱子里面就是嫁妆？怎么我看三十多个箱子，好像没一个重的？”

路明在后面用力扯了下韩冈的袖，韩冈的眼是好，但这话问的就丢了。

果然，马脸汉子看韩冈，完全是看到乡下土包子的表，一脸的鄙夷：“好叫秀才知道，别家的儿是赔钱货，但这宗室家的儿，却是能倒收钱的！”

不懂就问，即便被鄙视了，韩冈也不觉得有什么丢脸，他的自尊心可没这么脆弱。微微笑了笑，点了下，算是在道谢，马脸汉子反倒看着一愣。

路明挤到韩冈身边，向他解释道：“宣祖生了三兄弟，太祖、太宗还有坏了事的魏王。依照太祖当初颁的旨意，他们的后都是皇亲。太宗朝、真宗朝还好，但到了仁宗朝后，宗室便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穷，那些不成器的就打起了嫁儿的注意。娶了宗亲，少不了一个环卫官，为了一个官身，愿意掏钱的家不少。”

他又转问马脸汉子：“兄台，现在一个县主的聘礼是什么价码了？还是一万贯吗？”

马脸汉子一声笑：“那是哪年的老黄历了？一万贯是皇佑时候的价码！早没那么值钱了，现今是五千贯还有得找。宗更便宜，一千贯就能领回家去。”

出嫁的队伍走到城门，并不出城，径自转往北去，一片锣鼓响，新郎官骑着匹马，护着架大红饰彩的花轿，走过了众面前。韩冈看着新郎官，左看右看，怎么觉得这位胡子都有些花白的新郎，少说也该超过四十岁了。可王舜臣的例子摆在前面，让韩冈不敢猜，也许是少年白也说不定。

“原来是肖生药！”马脸汉子认出了新郎官的模样，立刻愤愤不平的啐了一：“那鸟货，都四十八了，还敢娶个十七八的，也不看他下面玩意儿什么时候管用过！”

转过来，换上一脸猥琐笑意，他又对韩冈几道：“肖白郎那厮自幼天阉，为了方便自治，便开了一家生药铺子，却也没用。平里为了掩饰，却把小甜水巷常来常往，袖子里都不忘揣上几根角先生。他自以为掩饰得好，还到处吹嘘自己一夜不停腰，却不想他的底细早被甜水巷的婊子传遍了。嘿嘿……今天夜里房花烛，肖生药为了一展雄风，多半会把他店里没切过的鹿角拿来用！”

嘲笑归嘲笑，但韩冈看马脸汉子的色倒是羡慕的居多。他出言问着：“肖白郎应该是做生药买卖的商吧？宗室难道连亲家是商户都不在意？”

“在意什么？有钱不就行了？”马脸汉子冷笑着：“进士不肯跟宗室结亲，怕耽误了前程，荫补的官儿也不肯跟宗室结亲，同样是怕耽误前程他们亲爹的。也就是些商愿意结个亲家，好歹混个官身。进纳官要掏钱，跟宗室结亲也要掏钱，左右都是掏钱，当然选个带添的。”

这添是娶来的浑家呢，还是指的官身？韩冈嗤笑了一声，多半是前者。

“就像大桶张家那样吧？”路明说道。

“大桶张家早败落了……”马脸汉子看土包子的眼同样砸到了路明的上，嘴角歪歪的像是在嘲笑，“不过他家娶得县主是多。仁宗的时候一大家子前前后后总共娶了三十多个县主，小张县马，死了两任县主浑家，第三次娶妻还是个县主。虽说现在败落了，但在马行街南还有个大桶张宅园子，七十二家正店里排在前二十的。”

“这都能败落？”路明摇感叹了几声，又问：“如今是哪家娶得县主多？”

“帽子田家！据说娶了十几个县主！正旦祭祖，田家祖宗的主下面，跪了一地县马。”

“怎么都是县马？”刘仲武在后面听着，也听出了兴趣，挤上前来问着。

马脸汉子回打量了刘仲武一下，看着像是韩冈一伙，便向他解释道：“公主、郡主少，跟宫里走得近，太皇太后、太后都看着，商肯定没份，皆是跟勋贵家联姻，用钱能买到的都是县主、宗。”

“卖大桶的，卖帽子的，都能跟天家成亲家了。”刘仲武摇着，皇帝在他们这样的边远小臣眼里，就是天上明一般的物。想到皇帝的亲戚都是跟商结亲，心里总之有些很不舒服。

“大桶，帽子，都是张家、田家早年起家时候的事了。后来发了家，这两家哪家还会把旧生意做主业？”

“那他们现在做什么？开酒楼？”韩冈还记得方才马脸汉子说过大桶张宅酒楼，能名京师七十二家正店之列，而且排在前二十，放在后世。五星级是跑不了的，进斗金自不消说。

马脸汉子比起小拇指，“那是小！旧业也能赚一点！还有在开封府十六县里买地收租佃，也是一份。可更多的还是放贷收息！”

韩冈心一凛：“放贷？”

马脸汉子很怪的瞥了韩冈一眼，再土包子也不该连这事都不知道吧，天下哪个军州应是都一样啊，“现在哪家做买卖的不放贷？别家的田地产业，不贷给他钱怎么弄到手？”马脸汉子左右看看，侧过秘秘的压低声音说着：“宗室家不敢出来做买卖，怕丢了天家的脸。但亲家就没问题了。王公家的余钱如今都是给他们亲家去放账。还有外戚，也是一样。曹、高两家，哪家不是如此？”

听到这话，韩冈心中越发的不看好王安石的结果。看看王安石要从什么手上抢钱啊？宗室、外戚，还有天子赵顼的亲娘和！光一个青苗贷就把这么一群一脑的都得罪了，变法不失败那才叫怪！

皇帝当然想富国强兵，因为大宋是他的基业。但他身边的亲戚臣子可都不想看着原本属于自家的钱钞流进国库去，毁家纾难的觉悟，韩冈不认为他们会有。大宋是官家的，铜钱才是自己的，这样的想法才是常例。

对了！韩冈突然又想起，除了青苗法外，均输法其实也是与东京城里的豪商有点关联，虽然具体的利益纠缠他没机会去的了解，但一个‘徙贵就贱，用近易远’，便是要平抑物价，抢走商家赚钱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