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叔，你说铁符江绣花江的江水就那么大了，那么大海该是多大的水啊？听我大哥说那边有座老龙城，在城上望南边望去，那高到十几层楼，你说吓不吓？”

陈平安笑道：“如果走到那么远的地方，要磨很多很多双鞋。不过我们这次是去大隋书院的，听说到了大隋境内，山路就会很少，到时候你们就不用再穿鞋了，都买舒适的靴子。”

李宝瓶低看了眼自己脚上的厚实鞋，抬起，咧嘴笑道：“到时候我跟小师叔穿一样的靴子，就是大小不同而已。我们说好了啊。”

陈平安打趣道：“怎么，嫌弃小师叔不穿靴子，继续穿鞋，到时候给你们丢现眼啊？”

小姑娘一脸惊讶，瞪大眼睛，“哇，小师叔你如今都会跟开玩笑了！”

陈平安愣了愣。

李宝瓶坐在长椅上，晃着那双踩着小鞋的脚丫，仰起，无意间发现檐下挂着一串小风铃。

小姑娘没来由说道：“小师叔，我总觉得先生在想念我们。”

陈平安点点。

小姑娘脑袋靠在朱漆亭柱上，闭上眼睛，侧耳聆听。

仿佛是世间最后一缕春风，吹动着檐下铃铛。

叮咚叮咚叮叮咚……

小姑娘等了很久，结果都没能等到第二串风铃声，猛然间跳下椅子，飞奔离去，一边跑一边转挥手：“小师叔，我先去睡觉啦！”

陈平安笑着摆了摆手，然后返回老水井那边。

白衣少年始终待在原地，既没有从井底离去，也没有出现在井。

————

龙泉西边山脉绵延，其中有一座山叫落魄山。一位名叫傅玉的文秘书郎，作为县令吴鸢的号心腹，之前在县城与外起了纷争，吴鸢不愿在这个关节外生枝，更不希望有拿此做文章，便让傅玉负责盯着这座山庙的建造，事实上算是避风来了。

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这位大骊豪族出身却沦为浊流胥吏的京城年轻，独自一，找到了一个在落魄山搭建竹楼的怪家伙。

那位看到傅玉后，笑问道：“不应该是那位崔国师的学生，吴县尊亲自找我吗？”

傅玉脸色淡然，开门见山地解释道：“吴鸢是娘娘安在他先生身边的棋子，而我是国师大安在龙泉县令身边的棋子。”

俊朗的外貌，世家子的风范，漠然的眼，最后加上冷冰冰的措辞，与傅玉在衙署一贯给温文尔雅的印象，天壤之别。

傅玉一语道天机后，伸出一只手掌，摊开在对方眼前。

那从傅玉手掌拿起一枚黑色棋子，伸手示意傅玉坐在一条竹椅上，满脸笑意：“明白了，那么咱们就一个漫天要价，一个坐地还钱，在这明月清风之下，行蝇营狗苟之事？”

傅玉看着这位昔年的水国北岳正，点了点，对于魏檗的冷嘲热讽，没有恼羞成怒。他坦然坐在小竹椅上，转看了眼夜色里远未完工的竹楼，竹楼不大，耗时已久，却只搭建了一半还不到，因为魏檗并未花钱雇佣小镇青壮男子，也不愿意跟龙泉县衙署打招呼，借调一拨卢氏刑徒，始终亲力亲为。

因为如今只有落魄山在内几座山，不设山禁，樵夫村民依然可以进落魄山砍柴。其余山都有各路仙在让打造府邸，热火朝天，每天山上都会尘土飞扬。

传言落魄山有不见底的山崖石，周边可以看到一条巨大的碾压痕迹。在落魄山建造山祠庙的衙署胥吏和青壮百姓，很多都说看到过一条身躯粗如井的黑蛇，经常会去溪涧那边饮水，见着了他们，那庞然大物既不畏惧退缩，也从不主动伤，自顾自汲水完毕、游曳离去。

魏檗给自己打造了一柄致素雅的竹骨纸扇，坐在竹椅上，翘着二郎腿，轻轻扇动阵阵清风。

今年整个夏季，几乎没有几天酷暑子，如今就马上秋，让措手不及。

仿佛是福禄街那个红棉袄小姑娘，在地上跳着炭笔画出来的方格，一下子就从春天跳到了秋天。

傅玉犹豫了一下，先说一句题外话，作为开场白，“虽然阵营不同，可吴大是个好，以后更会是一个好官。”

魏檗满脸不以为然，笑了，“那也得活着才行。”

傅玉脸色有些难看。

魏檗对此故意视而不见，竹扇缓缓摇动，山风徐徐而来，鬓角发丝被吹拂得飘飘，真是比仙还仙。

魏檗懒洋洋道：“我手里能拿出来做易的东西，就那么点，不如你先说说看我能得到什么。”

傅玉呼吸一气，“成为大骊北岳正！”

魏檗色从容，微笑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们的北岳正在那场大战之后，依然安然无恙啊，大骊皇帝总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拿掉这么一个重要角色的位吧？”

傅玉放低嗓音，“之前陛下提议将此处的披云山，升为新的大骊北岳，后来被搁置，但是近期有了新的进展，陛下决定大刀阔斧地推进此事。”

魏檗问道：“当真？”

傅玉点，“当真。”

魏檗玩味笑道：“是不是仓促了些？别说大隋高氏，你们大骊连黄庭国都还没拿下，就开始把北岳放在一国版图的最南端？”

傅玉坚决沉默，嘴很严实，绝不轻易评价皇帝陛下的决定。

魏檗收起折扇，思考许久，感慨道：“大骊画了这么大一个饼给我啊。”

他站起身，用折扇拍打手心，转瞥了眼竹楼。

“哈哈，你们大骊皇帝眼光真不错，我魏檗可是被阿良捅了一刀、还能够活蹦跳的存在。所以当这个北岳正，绰绰有余。”

最后他凝视着傅玉，眯眼道：“好了，你可以说说看，到底要我做什么？”

这一刻的魏檗。

不再是那个在棋墩山石坪初次露面的白发苍苍土地爷。

也不是那个手捧娇黄木匣的俊美青年。

不是那个在山路上与某位少擦肩而过的可怜。

傅玉有些紧张。

因为眼前这位，极有可能是未来整座东宝瓶洲，最有分量的北岳正，没有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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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烛镇往西两百多里的绣花江上游，江水中央有一座小孤山，俗称馒山，土地庙的香火只能算凑合。

一个五短身材的汉子，“走出”那座掉漆严重的泥塑像，落地后，伸手从香炉里拎起一个朱衣童子，身高才掌高度，是这座土地庙硕果仅存的香火童子，汉子将它放在自己肩，开始向外走去，江水滚滚，汉子直接踏江而走。

睡眼惺忪的朱衣童子趴在肩，大骂：“你大爷的，嘛打搅大爷睡觉？！之前那趟围剿无功而返，你整个就有点怪怪的，是不是见过了红烛镇船家的诱，又没钱睡她们，把你给燥得？”

汉子难得没有拾掇这个嘴欠的香火小，语气沉闷道：“我们去红烛镇找到那条鲤鱼，送给他一颗来自骊珠天的蛇胆石，他很快就会成为冲澹江的水。你要是愿意的话，以后就跟他混好了，水祠庙的香火，怎么也比我这儿大的土地庙要旺盛……”

朱衣童子先是错愕，然后是大怒，跳起身来，一掌一掌狠狠打在汉子脸颊，只是这么点大的小家伙，对方好歹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土地爷，无异于挠痒，这位香火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