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圣教诲，真不骗。

陈平安在略作休息的时候，趴在栏杆上，远眺云海，夕阳西下，云海像是铺上了一层金色外衣，金光粼粼，蔚为壮观，让心旷怡。之前两位少介绍房屋各处，那会儿陈平安眼中的云海，像是大大的白棉花，而且分出高低了两层，鲲船航行其中，仿佛天不高地也不远了，很有趣。

陈平安缓缓收回视线，他所在这栋楼最为高耸，其余几座都要矮上一大截，一些楼房的观景台上，还稀稀拉拉站着同样欣赏晚霞云海的练气士，在高楼外围，高大坚固的栏杆以内，还会有更多的在散步，一些个孩子在长辈的看护下，四处奔跑，发出一阵阵欢声笑语。

然后陈平安看到了一个背影，以他目前的眼力，能够清晰看到那背后斜挎着个包袱，包袱底下，是一柄木剑，身穿老旧道袍，发髻别着木簪，那个年轻男缓缓侧身，俯瞰陆地，伸出手掌遮在眉眼处，色恍惚。

虽然有无形阵法庇护鲲鱼背脊上的地界，围栏散发出不易察觉的淡淡涟漪，可仍然有着清风拂过，貌不惊的年轻道嘴唇裂，风拂过他的鬓角，轻轻飘。

同样背负着一把木剑。

泥瓶巷少年，站在高处的观景台，住着天字号房间，婢言语之中，会说着玉璞境仙的故事，脚底下这块浩然天下最小的陆地，可能许多小门小派的练气士，尤其是挣扎于山川湖泽的野修散修，如无根浮萍，随波逐流，一辈子都不知道上五境到底是哪五境。

而不知来自何方的年轻道，默默站在最底层的栏杆，饥肠辘辘，正在掂量着钱囊里的余钱，能否支撑到南涧国下船。

陈平安撤回几步，继续练拳。

悠然自在，拳意古朴。

陈平安一直在观景台练拳走桩，练到了夜幕沉，一直到月明星稀。

当他总算返回正厅的时候，发现婢秋实趴在桌上打盹，春水娴静地坐在一旁，笑望向书房那边，与陈平安对视后，她赶紧伸手去拍打妹妹的肩，却被陈平安摆摆手示意没关系，春水犹豫了一下，还是将秋实拍醒，少清醒后赶紧转过去，擦了擦嘴，以免在客面前露出丑态。

鲲船的规矩，对大骊北岳正的朋友，很有回旋余地，对她们这些婢可半点不客气。

陈平安坐在桌旁，从青瓷盆抓起一只翠绿欲滴的新鲜水果，类似未成熟的柑橘，但是剥开之后吃起来尤为甘甜，然后又递给她们一一颗，春水想要拒绝，不愿接过，她如此，秋实只得悻悻然一起拒绝，却被陈平安强行放在她们身前的桌面上，她们便不再坚持，毕竟这么一颗俱芦洲鲜山特产的长春橘，吃腹中后，便抵得上她们一旬苦修积攒的灵气了。

修行无捷径，那是说给天才练气士们听的，要他们戒骄戒躁，脚踏实地，步步登天。

但是修行分明又处处是捷径，是所有野修散修、资质平平的仙家外门弟子的共识，只要有钱，吃饭都是修行，有家世有天赋，住着灵气充沛、“不请自来”的天福地，睡觉都是修行。

就像春水秋实，每月辛苦积攒下来的薪水，要么换作长春橘类似的灵果、低品丹药，每一都吃得心酸，要么眼光放得更长远一些，年复一年，勤勤恳恳修行练气之余，还要去千思百想，将家当一挥而空，咬咬牙，狠下心为自己购置一件趁手的法器，而且绝不会是那种助长杀伐的法宝，一则注定买不起，二来毫无意义，而是能够涤浊气的灵器，点点滴滴，天才练气士是一鼓作气飞掠上山，隔三岔五就个境，令艳羡，而她们是一步步往上爬，属于只能艳羡别的角色，惊叹几声，然后继续苦兮兮地埋修行。

但是当看过了真正上边的壮阔风光之后，谁愿意去山底下当个富家翁，或是持家有道的？

当然一些彻底心灰意冷的练气士，确实会下山，也确实有些混得还算风生水起，有滋有味，这就像是世俗王朝官场上的金举银进士，比起高不成低不就的山上练气士，只谈活得有无压力，前者确实更舒坦，比如下了山，被朝廷官府招安，寻一块山清水秀的地方，占山为王，或是在大城之中给看家护院，担任客卿供奉，当然不错。

可这些看似风光威风的练气士，终究还是失意，比起科举不成，隐于山林的读书，好不到哪里去。

春水轻轻嚼着长春橘，微微出，仪态不输书香门第里的大家闺秀，不像妹妹秋实，开开心心，只觉得不吃白不吃，有便宜不占是傻瓜。

陈平安率先吃完，发现秋实眼瞅着桌上的橘皮，问道：“橘皮还有用处？”

秋实大大咧咧回答道：“陈公子，炒菜的时候，撕扯几块橘皮丢进去，可香啦！”

陈平安眼睛一亮，心想这个我喜欢啊，我的手艺是真不差，当初远游大隋，不过是一路上巧难为无米之炊，要不然李宝瓶他们哪里会整天惦念着那位老侍郎的家宴，哪怕是喝鱼汤，也无打采的。

陈平安笑着抓起两只橘子，又递给春水秋实，“你们吃橘子，记得橘皮留给我。”

春水秋实面面相觑，没想明白这里的因果，难不成这位手握鲲船天字号玉佩的少年，不务正业到了喜欢亲自下厨的地步？儒家圣贤们谆谆教导的君子远庖厨，都不讲究啦？陈平安可不管别的眼光，收起三份橘皮，放袖子，没敢收方寸物十五，然后催促姐妹赶紧吃。

既然贵客都这么“不讲究”了，饶是春水吃着长春橘都没了负担，更别提没心没肺惯了的妹妹秋实了。

陈平安微微笑着。

春水突然心里有些暖洋洋的。

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是一位春风和煦暖心的少年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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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陈平安袖装橘皮，去往卧室睡觉，两位婢则在书房一侧的厢房休憩，只需要陈平安扯响床的银质铃铛，她们就会随叫随到。而且那串铃铛，可不是俗物，若是有污秽邪风漏房间，铃铛就会自行响起。

陈平安这才摘下装有降妖除魔的剑匣，放在床榻靠墙的里边，直挺挺躺在舒服到让他不适应的床上，但是一只手掌仍是搁在了剑匣之上，然后开始有意识地放缓呼吸，用杨老传授的吐纳方法，

其实养剑葫内的两柄飞剑，初一和十五，皆已开窍，生出灵智，哪怕陈平安睡得很死，遇上危机况，无需睡眠的它们，一样能够自行御敌，但是陈平安还是不敢睡得太死。 就这样睡意浅淡地一觉睡到了拂晓时分，当春水蹑手蹑脚地穿衣起床，轻轻打开她那边的房门，陈平安就第一时间睁开了眼睛。

因为陈平安早就发现，春水和秋实的脚步，是有细微差别的。

出门在外，怎么小心谨慎都不为过。

婢春水没有来敲门喊醒陈平安，在外边有条不紊地打扫房屋。

直到秋实起床，响起脚步声，陈平安才停下剑炉立桩，穿上鞋，刚下床走出去几步，默默退回床边，微微加重脚步力道，走向房门，拉开门后，今换了一身衣裳的春水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