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开怀大笑，转朝陈平安伸出一只手掌，“五千！”

陈平安生怕马车出现纰漏，顾不得心中震撼，赶紧说道：“姑娘小心驾车。”

少嘿了一声，转过身去，背对陈平安，只是少高高扬起了下，骄傲道：“公子，真不是我吹牛，我哪怕双手松开缰绳，闭上眼睛，马车都能安安稳稳一直跑到西门。只不过呢，免得客们担心，我才这么假装认真驾车。”

陈平安轻声道：“别假装啊。”

少哈哈大笑，“好嘞，给公子认认真真的！”

陈平安看着少的背影，忍不住笑了起来，然后转望向一侧街道的繁华景象，清风拂面，很怪，一路南下，常有风吹晒，陈平安的肤色反而白皙了几分，不再是当初那个黑炭似的窑工了。

少好像背后长了眼睛，知道这位外乡少年在望向街道，她便偷偷转，然后又迅速转，只是那么一瞥，偷偷看了一眼负匣少年的侧脸。

少年俊俏算不得，可看着真顺眼。

少突然笑出声：“公子，你长得挺好看哩。”

陈平安大概是被少的欢快绪感染，难得玩笑道：“给姑娘多看几眼，能少收我一枚雪花钱不？”

陈平安有此变化，想必阿良，徐远霞，刘灞桥，这几个家伙都是罪魁祸首。

少笑道：“那可不行。从铺子到城门，来回将近六百里路程，我要跑十趟，才能赚到一枚雪花钱。”

陈平安点道：“挺辛苦的。”

背对陈平安的少使劲摇，“公子，这有什么辛苦的，我打小就喜欢这么来来回回跑，哪怕我以后有了自己的铺子，赚了很多很多的钱，也还是会亲自驾车往来，还能认识很多很多的客，就像公子这样的。”

少随即有些忧愁，“可是买下一间铺子要好多钱，我看我这辈子啊，悬喽。”

少高声笑道：“悬喽！”

原来到最后小姑娘还是以开心收官。

陈平安笑着帮忙鼓气，“慢慢挣，今天比昨天更有钱，明天比今天有钱，后天比明天有钱！”

少顿时斗志昂扬，转对陈平安灿烂一笑。

当初因为老龙城少城主苻南华的缘故，陈平安对老龙城其实印象很差，不比正阳山好到哪里去。

但是陈平安打从心底喜欢这个姑娘，当然不是男的那种，而是少身上有一种向阳花木的感觉，陈平安愿意跟这种打道，已经分别的年轻道士和大髯汉子，亦是如此。

少继续介绍两边街道，陈平安就跟着她手指指向，一一望去。

光流逝于马蹄声中。

不到一个时辰，陈平安就已经可以看到老龙城的外城高墙，比之前看到任何一座关隘城池的墙，都要高出许多。

在即将停马之前，陈平安问道：“你知道孙嘉树吗？”

少讶异转，“谁？”

陈平安只得重复一边那个名字，“孙嘉树。”

少忍不住笑起来，憋了半天也不说话，直到马车停下，少蓦然站起身，指向身后那条街道，手臂抡起胡画了一个大圈，“公子，瞧见了么？”

陈平安点点。

少一双眼眸眯成月牙儿，“从咱们城门这里，一直到渡那边，三百里街道铺子，全是他的！”

陈平安跟随少一起站在马车上，有点懵，“都是孙嘉树一个的？”

少使劲点，格外自豪，“对！都是孙公子的！”

然后少压低嗓音，秘兮兮道：“我听掌柜说啊，孙公子可好了，虽然是最会做生意的，可是一等一的菩萨心肠，几乎街上脾气再坏的老一辈，也都念叨着孙公子和他家长辈的好，说早年街道起了一场大火，烧毁了孙家两三千间铺子，那会儿刚刚成为家主的孙公子，非但没有追究，还自己出钱帮着所有重建了店楼，而且我还听好些子说，孙公子长得特别英俊，所以他是咱们老龙城最心善最俊俏的男了！”

离着城门外还有一百丈远，道路之上全是这般的车辆，然后流之中，走来一位素白麻衣的年轻男子，径直走到了陈平安和少所站的这辆马车旁，男子身材修长，玉树临风，但是不会给那种鹤立群的无形压力，就只是一种净净的气质，像是一位书香门第中走出的世家子，温文尔雅。

簇拥在道路两旁的车辆缝隙之间，多有行匆忙赶路，有不小心撞到了男肩，赶忙道歉，男笑着摇，说没关系。

少转望向老龙城，喃喃道：“公子，你说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好这么好的孙公子？”

陈平安无言以对。

那个已经站了一会儿的年轻男，终于笑眯眯仰起，望向两个，对少轻声道：“谢谢啊。”

少一雾水，低望去，疑惑道：“你谢我做什么？”

年轻男笑了笑，没有解释缘由，然后望向陈平安，“你是陈平安吧，我是刘灞桥的朋友，前不久刚刚收到了他的飞剑传讯，所以专门来这里等你。”

陈平安跳下马车，站这么高跟说话，也太不讲究了，试探问道：“你不会是……”

之后的那个名字，陈平安总算忍住没说出。

男点道：“对，我就是孙嘉树。”

少叹息一声，无奈道：“这位公子唉，你怎么偏偏跟孙公子一个名字，多委屈呀。”

年轻男笑着不说话。

少跟陈平安告辞，马车缓缓调，最后转身离去。

陈平安跟随孙嘉树一起走向老龙城的西城门，忍不住问道：“孙……孙公子，整条街都是你的？”

孙嘉树没有任何故作矜持，点笑道：“祖上最风光的时候，老龙城的整个外城都是我家的，后来老龙城变得越来越大，我们孙家做亏了好几笔大买卖，就变得不如苻家有钱了。不过如今孙家当然还是很有钱，嗯，就算是我孙嘉树有钱吧。”

陈平安偷偷看了眼孙嘉树，男身上并无悬挂任何挂饰，甚至看不出任何富贵气。

孙嘉树笑道：“老龙翻云佩？我们孙家没有的，我也不例外，其实都想买，可是祖上传下来的死板规矩，不许后世子孙在这种小事上大手大脚，我也没办法改变祖宗家法，就只好忍着了，其实很烦。”

陈平安欲言又止。

孙嘉树转道：“怎么，是想说那二十枚雪花钱，能不能还给你？当然不行，朋友归朋友，生意是生意。”

陈平安挠，“我是想问老龙城这么大，咱们要一直走到你家吗？”

孙嘉树不说话，笑望向陈平安。

陈平安叹了气，坦白道：“好吧，不还就不还。”

孙嘉树恍然道：“难怪刘灞桥说我们会投缘。”

陈平安好问道：“你也经常被骂财迷？”

孙嘉树有些哭笑不得，轻轻摇道：“刘灞桥说我们俩都喜欢穷大方。”

什么跟什么啊，刘灞桥这话说得莫名其妙了。

大方不大方且不去说，孙嘉树穷？

孙嘉树突然说道：“我有一个偏门本事，就是能看到一个过手又没拿住的钱财。”

然后他停下脚步，转看着陈平安，一语道天机，“你送出去的东西，比整座老龙城都值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