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故作秘，轻声道：“别害不害我，我也有些感应。前辈，这莫不是说我有圣潜质？”

老汉忍俊不禁，圣与上五境练气士，其实算是两种，想要成为圣，尤其是诸子百家中的三教圣，哪怕只是十境修为的圣，恐怕比起其他练气士跻身玉璞境还要难。

下山之后，靠近那座熟悉的渡，陈平安和老舟子有些意外，又觉得理之中。

桂夫站在渡，衣袖飘飘，超然世外，好像正在阻止一位中年汉子的停船登岸。

桂夫是桂花岛这座小天地的主，自然知晓两的靠近，不愿再跟此纠缠不休，便疾言厉色，对那个色木讷的中年舟子怒道：“赶紧走，要聊天，去海上聊，你休想踏足桂花岛！否则我便与你拼命了。”

相貌粗朴的中年汉子，正是先前在剑修左右脚下撑船远游的船夫，应该也是陈平安身边那位老舟子的传道恩师。

中年汉子本是雷打不动的闷葫芦子，可渡这位桂夫却是他的死所在，眼见着如此不近，甚至是一遭如此凶他，这让憨厚汉子只觉得天崩地裂，生好没滋味了，便也急眼了，丢了竹篙，连连跺脚，哀嚎道：“嘛呢，嘛呢！不就是那次被你拒绝后，受了恁大伤，喝醉了酒后，酒壮怂胆，偷偷跑去抱了几下那棵桂树嘛，那也是难自禁，有可原啊……我是啥，你还不清楚啊，连我家先生都说我老实憨厚。”

桂夫给气得不行，冷笑道：“呦呦呦，环环相扣，先动之以，再晓之以理，最后搬出靠山，厉害啊，这套措辞谁教你的？”

汉子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一二净，沉闷道：“诰宗的小祁……”

桂夫伸手怒斥道：“你一个大老爷们，还有没有一点担当和义气，家祁真帮你出谋划策，你就这么出卖家？连犹豫一下都没有？！滚！”

中年汉子如遭天谴，一坐在小船上，手脚晃，嚷嚷道：“么法活了！生么得意思了！”

老舟子停下脚步，死活不愿再往前走一步，伸手捂住脸，打死不去看师父他老家这一幕，恩师如此丧心病狂，实在是当弟子的天大耻辱。

老舟子猛然转身，“走了走了，再瞧下去，我这点碎道心，哪怕先前运气好，没被老蛟打烂，反而要还给师父了。”

汉子对老舟子喊道：“小水桶，见着了师父，也不打声招呼？”

被喊幼时绰号的老舟子停下脚步，唉了一声，只是转身后坚决不与师父对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作揖行礼，说了句“师父万寿，弟子拜别”，就赶紧跑路登山了。

陈平安一路前行，走到桂夫身边，双方点一笑，陈平安蹲在渡岸边，望向那个看一眼自己又看一眼桂夫的汉子，陈平安有点毛骨悚然，心想这汉子的眼有点不对劲啊，怎么像是泥瓶巷和杏花巷，在看自家男和顾璨娘亲的眼？陈平安有点恍然大悟，瞧着挺老实一，怎么这么小肚肠呢？难怪桂夫不喜欢。

陈平安问道：“找我有事？”

中年汉子便将之前对剑修左右说的那番话，再大致重复了一遍。

开诚布公之前，汉子轻轻跺脚，竹篙弹跳而起，被他握在手心，重重一敲船板，一瞬间，汉子以惊世骇俗的通，临时造就了两座小天地，小的那座，是他和陈平安，咫尺之间，更大一些的，则一气囊括了整座桂花岛，如此一来，恐怕就算是倒悬山的某些道士，和南婆娑洲的圣都无法查探此处。

毕竟是掌教陆沉的记名大弟子。

不愿接下剑修左右一剑，或是在桂夫面前跟无赖汉子差不多，在一座浩然天下就只有生僻典籍上的舟子称呼而已，却不意味着此的实力不强，道法不高。

桂夫知晓此的根脚，所以并不怪，身旁那座小天地中，两身影模糊，双方言语嗓音更是不会泄露丝毫。

陈平安听完之后，点道：“好的。”

中年汉子缓缓道：“你不愿成为我家先生的关门弟子？你若是答应下来，我便谢你，欠你一个天大。”

陈平安看着这个汉子，脆坐在渡边沿上，摘下养剑葫芦，只是喝酒不说话。

汉子一手持竹篙拄地，仰望向高空，轻声道：“先生从未将我当做他的弟子，一个早年帮他撑船的仆而已，虽然他的几位嫡传弟子，来此天地游历的时候，都会主动找我，还愿意喊我一声大师兄，可是我心知肚明，先生素来嫌弃我驽钝，资质不好，连一个字都割舍不掉，所以我在大海上找了无数年，想要循着先生的足迹，去往那座青冥天下，向先生正式拜师学艺，可是先生不愿见我，但是你今天如果愿意答应先生，先生只要心好了，会见我的，我确定。”

陈平安懒洋洋笑道：“那你知不知道，你家先生想要收的弟子，是现在的我，而不是成为他弟子后的我。”

汉子伸手拍了拍脑袋，还是想不明白，恼火道：“我给你说得糊涂了。怎的，你们这些先生的弟子门生，为何说话都是这般稀古怪的，好不爽利。哪怕是北俱芦洲的谢实，说话也文绉绉，骂的话都藏在夸里，害我过了一百多年才回过味来，晓得当时他原来是在骂我不开窍，所以才会被桂夫不喜欢。”

汉子随即唉声叹气，“还是怪我，太笨。怪不得别太聪明。”

陈平安停下喝酒，笑了，“怎么不怪这个世道呢？”

汉子站在小舟之上，少年坐在渡之边。

两刚好平视。

汉子咧嘴一笑。

陈平安已经转移话题，“你弟子受了这么重的伤，你不管管？好像之前还到过元婴境，后来跌回了金丹……”

汉子没好气道：“我是他师父，又不是他爹，五百岁的了，还要我一把屎一把尿不成？”

陈平安将养剑葫放下，左手伸出一根手指悬停空中，然后右手往右一拉，然后停住，两指之间，像是一把看不见的尺子，“我说的道理，在这一，你说的道理，在这一，好像都有道理，但是你的道理，其实无法反驳我的道理，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的道理，不该一下子走这么远。”

陈平安右手缓缓向左移动，在中间点了一下，然后左右又各点了一下，微笑道：“你的道理，如果只是到这里附近，站在这儿，可能才算真正的道理，可以左右偏差些许……但是当道理站定在对的位置上，又该如何衡量道理的分量轻重和大小呢？你知不知道术家？不是阳术的术，而是术算的术，再加上法家，有了这两把更小的尺子，就有用了……”

汉子淡然道：“你别想坏我大道！”

手持竹篙，再次重重一敲船板。

陈平安笑容灿烂。

因为自己又对了。

陈平安笑着站起身，不再故弄玄虚和无中生有，昨夜梦中，他做了一个梦，读了一夜书，杳杳冥冥，玄之又玄。

好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