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这些年，修为攀升很快，机缘也有抓住不少，只是青年对于那个高高在上、规矩森严的家族，没有什么要衣锦还乡、扬眉吐气的念，只想着偷偷回趟家，见过了父母、报答养育之恩就行了，不过倒是那个出身家族长房嫡系的姐姐，青年倒是一直感恩在心，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山上喜欢嘴上讲这个，内心却不会较真，他倒是愿意较这个真，所以哪怕师父心疼得厉害，自己仍是执意送出了那条被他无意间捕获的小东西，作为她的嫁妆之一。据说当时整个家族都轰动了，不敢置信。

做能够不欠钱，不亏心。

他觉得这样挺好。

喝着酒，酒肆老板娘是位姿色平平的，老实本分，守着祖传手艺和那老水井，不太会做生意，本该进斗金的聚宝盆买卖，愣是给她做成了小本买卖。这么些年过来，亲眼看着这位昔年温婉的邻家大姐姐，嫁为，年复一年卖着酒水，遇上了言语轻佻的酒客，还是会脸红，会羞恼，但是她的眼角，也一点一点长出了皱纹，魁梧青年便会庆幸自己遇到了师父，说不定哪天老板娘的孙子都老了，他还是当下这般容貌。

蜂尾渡虽是仙家渡，可逃不出生老病死的市井百姓，不在少数。

师父总说，这些甲子即白发、七十已古稀的山下，才是山上一小撮修道之的根本所在。

没了他们，所谓修道，就是一座空中阁楼。

魁梧青年对此没想太多，委实是懒得想这些，反正他对于修行，一直喜欢随遇而安，不主动害，被害了也不心软。所以师父一直劝他在青鸾国唐氏、云霄国严氏、庆山国何氏三位皇帝当中，挑选一个，然后隐姓埋名，去朝堂上砥砺道心，早早对症下药，化解心魔，省得将来某天跻身了元婴才临时抱佛脚，只是他一直推托不去，一天到晚跟帝王将相打道，有甚意思？唐氏皇帝挥霍无度，死要面子，喜欢跟山上仙比拼财力，庆山国何氏皇帝癖好古怪，后宫有那惊世骇俗的“五媚”，朝野上下，乌烟瘴气，严氏皇帝野心勃勃，励图治，可心狠手辣，比商家子弟还喜欢打算盘，据说还亲笔杜撰了一篇脍炙的《钱本》，说那“钱，味甘，大热，亦毒亦药，能通，可使鬼推磨”，一语道了商贾之术。

他喝过了一壶酒结了账，将酒壶装满了几十斤水井仙酿，别在腰间，扬长而去，还多要了两小壶美酒，手指夹住两只酒壶。对此见怪不怪，整座蜂尾渡，都知道这个青年身份不简单，谁都不敢招惹，很小年纪就住在夹蜂小道巷子处的他，也从不招惹谁，据说只是替某照看着半条巷子，负责收取租金。能够在夹蜂小道租下一栋院子的，不是钱包鼓鼓的散修仙师，就是附庸风雅的三国将相公卿，其余都是些直接买下宅子的本地势力，后者对待那位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长大的青年，敬重有加。

魁梧青年走回巷弄，渐巷子处，在他身后五十步外的巷子中段位置，门对门有两座空着的大宅子，大门上张贴有几百年没有更换、却始终崭新的彩绘门，左手边是两幅文门，右手边宅门上则是两尊武门，青年先前走过两座宅子的时候，一手抛出一只酒壶，左右总计四幅彩绘门熠熠生辉，各自伸出一只金色手臂，接住酒壶后，收回“门内”，然后两边画像上，便有文、武门手持莫名多出的一只纸绘酒壶，喝过了酒，就将手中酒壶向附近的同僚递出，喝完了酒后，四位彩绘门恢复正常，只是一位大髯武将门的胡子处，纸张似乎有些浸湿，只是很快就涸如旧。

魁梧青年回到独自居住的宅子，冷冷清清的，这么多年来就是这个鸟样，师父他老家喜欢各地逛，以前每次信誓旦旦，说这次一定要给他找个如花似玉的师娘回来，这次倒不是奔着那个天晓得是不是还在娘胎里睡大觉的未来师娘去的，是正经事，说是为了某位上五境仙兵解后的琉璃金身而去，有几份坠落在了宝瓶洲版图上，一旦抢到其中一块，就发大财了，媳本算是有了。为此师父还找了一位至好友，不然他未必争得过差不多岁数的几只老王八，有了那位朋友助阵，可能就大了。

魁梧青年也有些顾虑，担心如此重宝，那个所谓的朋友，会不会眼馋。

师父大笑着说，宝瓶洲所有都有这个可能，这位自称玉面小郎君的老乌，绝对不会，此虽然脾气又硬又臭，比茅坑里的石还不如，可这个，修行路上，被誉为“心中无鬼”，这辈子为了朋友义气、宗门荣辱两事，两次死战，两次跻身玉璞境后，两次跌回元婴境，这份英雄气概，便是飞升境都未必有，风雪庙的铸剑大师阮邛，如今已经是兵家圣了，早年一样出了名的脾气耿直，就曾扬言，只要是此需要一把剑，他阮邛不但立即铸剑，还会亲自送去山。

魁梧青年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笃定心的师父，便放下心来。

一时间对那位绰号比较“风雅别致”的师父老友，有些好。

————

陈平安又多买了两壶老水井仙酿后，一行去了蜂尾渡最后一处游览胜地，是一棵荫覆数亩地的千年古杏树，大树底部空腹，丢满了铜钱和金银，关于此树，自称刘杆子的那位包袱斋汉子，很是说道了一番，在文景国废墟上崛起的庆山国之前，这棵老杏树就极有故事，先早早被青鸾国唐氏开国皇帝，格御封为帝王木，后来文景国皇帝不甘落后，派遣一位庙堂宰执专程来此敕封，估计降了一等，地方俗称宰相树，最后云霄国皇帝也凑热闹，三百年前正是云霄国鼎盛之时，一位功勋武将骑马来此，立碑撰文，所以如今云霄国百姓依旧习惯称呼为将军杏。

帝王木，宰相树，将军杏，一树三敕封，可谓谈。

在树底下，裴钱掏出桂姨赠送给她的小香囊，当时里除了几片翠绿欲滴的桂叶，其实还有一小截她手指长短的桂枝，结满了桂子，哪怕折断离树，依旧香气不减丝毫，而且一粒粒黄金色的桂子并不会脱落，桂叶桂枝都放在了多宝盒内，独占一个格子，只拿空香囊装了那枚陈平安当做压岁钱送她的雪花钱，以及几颗靠着血汗辛苦挣来的铜钱，比如她求着隋右边在老龙城买年货跟砍价，一次一文钱，当时她一鼓作气赚了七八颗，都装在了这只香囊钱袋里。

因为陈平安说过了香囊不是凡俗物件，所以裴钱没敢大大咧咧拴系在腰间，平时只敢放在袖袋中，这会儿双手藏掖捧着，就想着如果再来些杏叶杏花枝就好了。

千年杏花这边游不多，土生土长的渡百姓，只会逢年过节来此丢钱祈福，蜂尾渡的渡船客多是熟门熟路的山上商贾，既不信这套，也不愿费，所以这会儿就只有陈平安一行，跟几拨在此嬉戏打闹骑竹马的市井孩童，更远处，稀稀疏疏的稚童正放着纸鸢，杏树高枝上，还挂着几只不幸缠绕断线的纸鸢。

陈平安看过了灵气淡淡流转的杏树，就打算离开，却发现莲花小儿从地下钻了出来，站在杏树如一扇大门的中空腹部那边，探探脑。

很快就从钱堆里钻出又一颗脑袋，跟莲花小儿对视。

后者爬出那堆钱山，挺直腰杆，双手叉腰，满满的倨傲色，只是它如何都遮掩不住眼中的好和雀跃。

小家伙衣饰华贵且滑稽，身穿一件袖珍可的明黄龙袍，腰间别着一块象牙玉笏，还有一把红木鞘挎刀。

裴钱扯了扯陈平安袖子，陈平安想了想，摸出一颗雪花钱给裴钱，笑道：“去吧，记得跟这位杏小仙好好说话，不许冒犯家。”

裴钱一溜烟跑过去，蹲在“小门”。

约莫一炷香后，裴钱蹦蹦跳跳满载而归，陈平安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