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其实当年火龙真不愿拔苗助长，事实上，弟子张山峰，或者说自己，是欠了对方两个。

一是那方上代大天师亲手篆刻的印章，东西不贵重，但是对于张山峰而言，意义远。这就是道缘。

于道而言，天大地大，道缘最大，法宝仙兵且靠边。

二是那把剑，只不过这就是另外一桩道缘了。

也是此次火龙真“求”无果之后，愿意不在天师府发火的重要理由。

此次按照约定登山，火龙真是希望弟子张山峰，能够得到当代天师府大天师的授意，“世袭罔替”外姓大天师一职。

但是天师府认可张山峰未来大道可期，只是觉得大之世气象已有，远水不解近渴，断言张山峰在百年之内注定无法成为龙虎山的中流砥柱，加上天师府自己在这千年之间，又找到了两位外姓大天师候补，所以对于火龙真的提议，并未接纳。所以只要火龙真在北俱芦洲真正飞升之后，中土龙虎山当天就会推出一位外姓大天师，虽说相较于火龙真，逊色颇多，可是相比张山峰，自然天壤之别。

当时在天师府祖师堂内，除了那位色自若的大天师，其余几乎所有黄紫贵都有些道心絮，难免惶恐。

害怕火龙真一言不合就要动手。

所幸老真只是默然下山，带着弟子张山峰离开龙虎山地界。

大泽之畔，金袍老者如痴如狂，刚想要磕谢恩，却被火龙真以眼示意，别这么胡来。

金袍老者赶紧稳了稳心。

张山峰从火龙真手中接过两瓶水丹，收袖中后，笑逐颜开。

自己终于可以为陈平安做点什么了不是？当年蹭吃蹭喝了一路不说，还欠了陈平安好多的债。在彩衣国鬼宅，赊账的那件甘露甲，在梳水国渡还是赊账的那把剑，后来与徐远霞在青鸾国那边身陷围杀困局，还不是陈平安出手相救？

火龙真瞥了眼金袍老者，后者立即心领会，又咬咬牙，掏出随身携带的最后一瓶水丹，送给那年轻道士。

只是一位下五境修士？

真是火龙真的趴地峰高徒？虽说火龙真脾气古怪，收取弟子，从不以资质来定，可是老仙既然愿意与一位弟子携手游历中土洲，这位弟子怎会简单？

那年轻道士有些羞赧，想要那瓶水丹又总觉得不厚道，便言语推脱一番。

金袍老者大言不惭，说这水丹在自家是最不值钱的玩意儿，双方第一次见面，他虚长几岁，理该送礼。

他都没敢说什么是虚长几岁的前辈，不然自己若是小道士的前辈了，岂不是就要与火龙真同辈？

张山峰其实已经打定主意不收了，不过火龙真劝他收下，说以后有机会独自游历中土洲，可以还礼。

那“还礼”二字，那金袍水听得皮发麻，内心惶恐万分。别还了，咱这小小水，高攀不起。

他是猜出火龙真与龙虎山有关系的，因为在火龙真焚煮大泽之后的千年期间，回到了北俱芦洲后，便经常会有天师府黄紫贵下山游历，专程来此瞻仰战场。

张山峰这才收下第三瓶水丹，打了个稽首谢礼。

金袍老者没敢多待，告辞离去。

要赶紧借助那条老仙赠送的火蛟淬炼金身，在这之前，当然是要传令下去，辖境内所有湖泽怪立即全部滚回老巢，谁敢管不住腿，他这位蜃泽水就要他们扛不住自己的脑袋。

火龙真带着张山峰继续徒步游历。

火龙真有些重话，没有对弟子张山峰多说。

那个陈平安与北俱芦洲的因果牵扯极，很容易让这个弟子拽其中。

相信以那个年轻的，就算身陷绝境，都不会主动拉上张山峰，可是世事一团麻，他陈平安这么做了，弟子也会有自己的主张，肯定会义无反顾投身其中。

到时候自己这个当师父的，是像当年那样，任由北俱芦洲剑仙联袂出海，抵挡那拨龙虎山天师府道？还是坏了规矩，下山拉扯弟子和那个年轻一把？

不得不承认，陆沉推崇的许多道法根本，其实咋一看很混账，乍一听很刺耳，实则推敲百遍千年之后，就是至理。

山上修行，修我，虚舟蹈虚，或飞升或回，自然山上清净，天下太平。

一旦山上修道之，以个喜好决定山下命运，又有诸子百家的学问，东扯西拽，一团麻更。

讲理，不讲理。都有理，又都不算得道。

火龙真曾经在因缘际会之下，早年是去过青冥天下的。

既看到了那座天下道家不拖泥带水的好与不好，也看到了这座天下儒家凝结成网的好与不好。

果然青冥天下道家以一座白玉京，抗衡虚无缥缈的化外天魔，浩然天下以剑气长城和倒悬山抵御蛮荒天下，是有大道理的。

年轻道士突然笑道：“师父，我如今走过了中土洲，便和陈平安一样，是走过三洲之地的了。”

火龙真笑着点，“都很了不起。”

张山峰问道：“宝瓶洲年轻一辈的练气士，是不是比我们那边要逊色一些？”

火龙真说道：“两洲的大年份，差了一甲子光而已，可能接来下再看的话，所有就会发现宝瓶洲的年轻，越来越瞩目。不过话说回来，一洲气运是定数，可灵气多寡却没这个说法的，哪个洲大，哪里年轻天才如雨后春笋的大年份，数目就会更加夸张。所以宝瓶洲想要让其余八洲刮目相看，还是需要一点运气的。就目前来看，师父曾经的故友，如今名叫李柳的她，肯定会出类拔萃，这是谁都拦不住的。马苦玄，也是只差一些岁月的得天独厚之，以及他辅佐的那位子，当然也不例外。这三，相对而言，意外最小，所以师父会单独拎出来说一说。只不过意外小，不等于没有意外就是了。”

张山峰笑了，“陈平安肯定也会脱颖而出，对吧？”

火龙真点道：“他应该算一个。可是最终高度，暂时还不好说。因为有太多的变数。”

张山峰说道：“师父，我眼光不错吧，在宝瓶洲第一个认识的朋友，就是陈平安。”

火龙真说道：“我觉得陈平安的眼光也不错。”

张山峰想了想，“陈平安朋友的眼光是不差，可是师父你收弟子的眼光，大概属于不好也不坏吧。毕竟有些从趴地峰走出去的师兄师姐，还是很厉害的。”

火龙真沉默片刻，微笑道：“山峰啊，记住一件事。”

张山峰好道：“师父你说。”

老真感慨道：“以后你也会收取弟子，与他们传授道法，切记，不要觉得谁一定可以成为山巅之，就格外喜欢这些弟子，而是这些弟子身上的许多……好，兴许连当师父的，都没他们好，所以才会注定让他们有更多机会登山登顶，你便可以多喜欢他们一些。这其中的先后顺序，别搞错了。资质一事，从来不是绝对。万物生发，婀娜多姿，风景没有什么唯一。许多宗字仙家的老祖师，就修行修行修到了脑子生锈，拎不清这件小事，才会搞得一座山没有半点味儿。”

老真转过，看到自己弟子忍着笑，问道：“怎么了？”

张山峰笑道：“师父，就我如今这点道行，怎么好意思收弟子，不是误子弟嘛。”

老真笑道：“慢慢来，不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