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得修行无害，但是意义不大，反正陆拙自己喜欢，就由着陆拙按谱练拳，事实证明，王钝和师兄师姐，是对的。不过陆拙自己也没觉得白费功夫便是了。

下山途中，看到了那位身形佝偻的老管家，站在台阶底部，似乎在等待自己。

陆拙快步下山。

老管家相貌清癯，身形消瘦，一袭青衫长褂，但是老经常咳嗽，好像是早些年落下了病根子，就一直没痊愈。

老的一条腿，微微瘸拐，但是并不明显。

老姓吴，名逢甲，是一个比较不太常见的名字。除了陆拙这一辈同门，再低一辈的年轻和孩子，都已经不知道老的姓名，从王钝大弟子傅楼台起，到陆拙和小师弟，都喜欢称呼老为吴爷爷。陆拙年少时第一天进庄子的时候，老管家就已经在洒扫山庄当差，据说庄子多大的岁数，老管家在山庄就待了多少年。

陆拙轻声道：“吴爷爷，风大夜凉，山庄巡夜一事，我来做就是了。”

老摆摆手，与陆拙一起继续巡夜，微笑道：“陆拙，我与你说两件事，你可能会比较……失望，嗯，会失望的。”

陆拙觉得有些怪，似乎今晚的老管事有点不太一样。以往老给的感觉，便是迟暮，像那风烛残年，命不久矣。这其实让陆拙很担心。陆拙兴许是武学无望登顶的关系，所以会想一些更多武学之外的事，例如山庄老的晚年处境，孩子们有没有机会参加科举，山庄今年的年味会不会更浓郁几分。

老缓缓说道：“陆拙，你其实是有修行资质的，而且如果早年运气好，能够遇到传道，前途不会小的。只可惜遇上了你师父王钝，转为学武，殄天物了。”

陆拙笑了笑，刚要说话，老摆摆手，打断陆拙的言语，“先别说什么没关系，那是因为你陆拙从没亲眼见识过山上仙的风采，一个齐景龙，当然境界不低了，他与你只是江湖偶遇的朋友，那齐景龙，又是个不是书生却胜似醇儒的小怪胎，所以你对于山上修道，其实并未真正知晓。”

陆拙无言以对。

老继续说道：“再就是你陆拙的习武天资，实在一般，很一般。所以你那些武学瓶颈，是真真切切的关隘拦路，你如今过不去，并且可能一辈子就都过不去了。”

陆拙叹了气，有些伤感，“吴爷爷，我自己心里最清楚不过了。”

老也有些没来由的伤感，“山庄这么多孩子，我其实最看好你的心，所以我才让你无意间得到那部拳谱。可天底下很多事就是如此无奈，不是你陆拙是个好，就可以生顺遂，年轻时分，是比不过你师姐师兄，成年之后，你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师弟师妹一起绝尘而去，到老到死，说不得连他们的弟子，你的那些师侄，你还是比不过。所以不管你失望与否，我是很失望的，不在心，而在世事。”

陆拙有些震惊。

老转看了眼陆拙，“陆拙，最后问你一个问题，介不介意一辈子碌碌无为，当个山庄管事，将来年复一年，处处风光，都与你关系不大？”

陆拙仔细想了想，笑道：“真的没关系，我就好好当个山庄管家。”

老点，“很好。也别小觑了自己，有你这种在，做着一件件小事，天底下才会有更大的希望，出现一桩桩壮举。所以说，我先前的那点失望，不值一提，一个个陆拙，才是这个世道的希望所在。这种大话，一个洒扫山庄的糟老子，丘逢甲说出，似乎很不要脸，对不对？”

陆拙笑了，既不愿说违心话，也不愿伤了老的心，只好折中说道：“还好。”

老爽朗大笑，此时此刻，哪有半点腐朽老态病容。

鹰立如睡，虎行似病，正是他攫噬手段处。

“你既然已经通过了我的心大考，那就该你换道登高，不该在毛蒜皮之中消磨心中意气！”

老说道：“我今夜就要离开山庄，躲躲藏藏多年，也该做个了断。我在账房那边，留下了两封书信，一件山上重器，一部仙家秘笈。一封你给王钝，就说你这个弟子，他已经耽误多年，也该放手了。一封信你带在身上，去找齐景龙，以后去修行，当那山上仙！一个愿意安心当那山庄管家一辈子的陆拙，都可以让世道希望更大，那么一个登山修道练剑的陆拙，自然更有益于世道。”

陆拙一脸错愕。

老一手抓住陆拙颅，一拳砸在陆拙胸，打得陆拙当场重伤，魂激，却偏偏哑无言，痛苦万分。

“别的都好，就是这扭扭捏捏的脾气，我最看不爽，你陆拙不去争一争山巅一席之地，难道要让道给那些比王八蛋还不如的练气士？！”

老盯住几乎就要昏死过去的陆拙，沉声道：“可是你想要走上修行一途，就只能先断长生桥了！记住，咬紧牙关，熬得过去，一切就有希望。熬不过去，刚好可以安心当个山庄管家。”

当老松开手，陆拙倒地不起，手中灯笼摔落在地。

陆拙呕血不已。

老蹲下身，笑道：“我当然不叫什么吴逢甲，只是年少时行走江湖，一个已死侠客的名字罢了。他当年为了救下一个被车碾压的路边小乞儿，才会命丧当场。那个小瘸子，这辈子练拳不停，就是想要向这位救命恩证明一件事，一位四境武夫为了救下一个满身烂脓的孤儿，搭上自己的命，这件事，值得！”

陆拙只觉得那一纯粹武夫的真气逐渐消散，疼痛难当，依旧咬紧牙关，试图仔细听清楚老的每一个字。

老微笑道：“我自悟一套粗劣拳法，到底是一般眼中的资质平平，不是什么天才，如今回再看，拳谱所载拳法拳桩拳招，确实稀拉平常，所以到了埋练拳，直到四十多岁，才能够以一之力，公然宣言要向那座一国执牛耳者的仙家府邸报仇，笑话我蚍蜉撼树，不自量力！很好，我那套拳法之拳意根本，就在于蚍蜉搬山海！可惜你陆拙，练习拳谱多年，始终无法门，无法拳意上身，无妨，世间大路何其多，你陆拙是个好即可，是不是我的嫡传弟子，关系不大。”

最后老双指并拢弯曲，在陆拙额轻轻一敲，让其昏睡过去，毕竟陆拙已经无需继续武学登高，这点体魄上的苦吃与不吃，毫无意义，魂之间激不停歇，才是以后上山修道的关键所在。

青衫长褂的老站起身，喃喃自语道：“老夫真名，姓顾名祐。”

老笑道：“与猿啼山那姓嵇的分出生死之前，好像应该先去会一会那个年轻。若是死了，就当是还了我的撼山拳谱，若是没死……呵呵，好像很难。”

老思量片刻，冷笑道：“我也不欺负，你既然是在争最强六境的纯粹武夫，那我就压一压境界，只以……九境武夫出拳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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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原之上。

陈平安觉得越来越不对劲。

一巨大的危机感笼罩天地。

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这是北俱芦洲游历的第二次了。

第一次，是在峥嵘峰山脚那边，遭遇猿啼山剑仙嵇岳。

陈平安没有任何恐慌，反而一瞬间便心如止水。

在陈平安目力极限之外，有老身穿一袭青衫长褂，站在原地，闭目养已久。

当他睁开眼睛，一步跨出。

悄无声息。

但是转瞬之后，大地之上，如平地炸春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