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不是陈平安，说了不做准。”

崔诚打趣道：“打个赌？”

陈灵均哀嚎起来，“我真没几个闲钱了！只剩下些雷打不动的媳本，这点家底，一颗铜钱都动不得，真动不得了啊！”

崔诚说道：“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使劲装着很怕我，其实没那么怕我？真要有了自己无法应付的和事，说不定还敢想着请我帮忙？”

陈灵均低着，一手握拳，在酒杯四周打转，轻声道：“因为我那个好老爷呗。”

崔诚又问，“那你有没有想过，陈平安怎么就愿意把你留在落魄山上，对你，不比对别半点差了。”

陈灵均闷闷道：“他烂好。”

崔诚笑道：“因为你在他陈平安眼里，也不差。”

陈灵均小声道：“咧。”

崔诚：“什么？”

陈灵均立即抬起，双手持杯，笑脸灿烂道：“老爷子，咱哥俩走一个？”

结果陈灵均自己僵在那边。

咱哥俩？

找死不是？

唉，自己这点江湖气，总是给看笑话不说，还要命。

陈灵均打死都没想到，那崔诚不但没恼火，反而举杯笑道：“那就走一个。”

喝过了酒，陈灵均还是坐立不安。

崔诚也没多留这个小王八蛋，“陈平安不太会与身边亲近，说那客气话，所以你可以多想想，是不是太看轻了自己，你身上总有些事，是陈平安都觉得他也做不到的。”

陈灵均使劲点，站起身，毕恭毕敬弯腰告辞，缓缓离去，然后骤然狂奔，只是跑出去老远后，又忍不住停步转望去。

好像今儿的崔老，有些怪。

崔诚独自喝着酒。

年轻那会儿，只觉得心有磨刀，锋芒无匹，万古不损。

————

又一次练拳过后。

陈平安难得只是浑身浴血，却还能够坐着，甚至能够以水法掬水洗了把脸。

李二坐在一旁。

陈平安取出两壶糯米酒酿，与李二一一壶，随便闲聊。

因为李二说不用喝那仙家酒酿。

说是闲聊，其实就是陈平安一个在唠叨过往。

不知不觉就从北俱芦洲聊到了桐叶洲，又聊到了宝瓶洲和家乡。

陈平安笑道：“记得第一次去福禄街、桃叶巷那边送信挣铜钱，走惯了泥瓶巷和龙窑的泥路，回踩在那种青石板上，都自己的鞋怕脏了路，快要不晓得如何抬脚走路了。后来送宝瓶、李槐他们去大隋，在黄庭国一位老侍郎家做客，上了桌吃饭，也是差不多的感觉，第一次住仙家客栈，就在那儿假装定气闲，管住眼睛不瞥，有些辛苦。”

“在书简湖有一个饭局，是顾璨攒的，桌上有天潢贵胄的逃难皇子，大将军的儿子，还有仙师子弟，如果不提对顾璨的失望，看着那个应对自如、自然而然的小鼻涕虫，其实内心处，还是会有些高兴，这就是火龙真说我的私心了，当时就觉得泥瓶巷尾上的小鼻涕虫，没了他陈平安，好像都可以活得好好的。在书简湖，只有那一次，是我最想要离开什么都不管的一次，反而不是后边的什么事。”

“很多事，其实不适应。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就只能去适应。”

“江湖是什么，仙又是什么。”

“我瞪大眼睛，使劲看着所有陌生的和事。有很多一开始不理解的，也有后来理解了还是不接受的。”

李二开问道：“挺难受？”

陈平安摇摇，“就是心里边有些不痛快。但是有些时候也会想，一路走来，又不是只有难受的事。再说了，亲眼见过了天底下那么多比自己吃苦更多的，都没能活得更好，还要活得好像苦难没个，又找谁说理去？不也是只能受着，熬过一天是一天，熬不过去了，就像家乡好多巷子的，来了一场大病，意思一下，抓些药，煮几碗药，就死了。家里亲明白，躺在床上遭灾的，心里更明白。不是不伤心，是真没办法说些什么。”

“如果有一天，我一定要离开这个世界，一定要让记住我。他们可能会伤心，但是绝对不能只有伤心，等到他们不再那么伤心的时候，过着自己的子了，可以偶尔想一想，曾经认识一个名叫陈平安的，天地之间，一些事，不管是大事还是小事，唯有陈平安，去做，做成了。”

最后陈平安喝着酒，眺望远方，微笑道：“一想到每年冬天都能吃到一盘冬笋炒，就是一件很开心的事，好像放下筷子，就已经冬去春来。”

李二转过，看着这个年轻。

似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