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院虽然相邻，但这却是荀贞第一次来兵曹院。

打发了小吏回去，荀贞在堂外脱去布履，登堂上。春曰虽暖，堂中的地板还是很凉，踏足其上，一凉意顺着脚底板直上胸腹间。

他笑着与杜佑相对一揖。

杜佑引他坐客席，自也归坐中。

荀贞问道：“我刚才在堂外见你举首沉思，在想什么呢？”

“我还能想什么？还不是那几盗贼！”

郡中各县趁波才、何曼起事之机，起了好几盗贼，少则十几，多者近百。波才、何曼虽平，这些盗贼还没有全部平定。杜佑叹了气，说道：“今奉府君之令，平各县盗贼，我方知卿平波才、何曼之不易啊！只这区区几盗贼，调全郡之力，至今尚有数未灭。波才、何曼十万贼兵，卿却一战而定！”

荀贞笑道：“你我相熟，又非初，何必奉承？”

杜佑哈哈一笑，问荀贞道：“卿这是次来我院中，必是有事，不知为何事而来？”

荀贞往堂外瞧了眼，堂外院中无。他转回，盯着杜佑，说道：“我是来给你送一件大功的。”

“大功？什么大功？”

“张直通逆贼，与波才勾连，今波才、何曼虽定，张直尚未授首。我今来见君，便是为此事而来。”

杜佑呆了一呆，说道：“张直通逆贼？”

荀贞说道：“波才未起兵反逆之时，张直与他好，常并马出行游猎，横行县中。此事县多知，君为贼曹掾，难道反而不知此事么？”

杜佑当然知道，不但杜佑知道，县大多也知，可知道是一回事，去追究则是另一回事。杜佑万未想到荀贞来找他竟是为此事，他张结舌，说道：“我，……。”

荀贞说道：“君为郡贼曹掾，捕贼乃是本职，郡中的盗贼虽然不法，抢/劫路，但那只是小贼，张直暗中勾连波才，图谋不轨，这才是大贼！今君只捕小贼，而为何却弃大贼不捕？”

“这，这……。”

“君为何吞吞吐吐？莫非有难言之隐？”

杜佑瞪着荀贞，楞了半晌，无奈地说道：“贞之，你是真不知，你还是假糊涂啊？”

“何为真不知，何为假糊涂？”

“不错，张直昔曰的确与波才为友，常相来往，可张直乃是中常侍张让的从子啊！贞之，他和波才往的事儿，确如你所言，县几乎无不知，可你看看，又有谁来举报过他呢？除了你，没有一！贞之，我知张直得罪过你，我也看不惯他骄横不法，可奈不住他根底大，有靠山，尽管说君子无不报之仇，可又有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又何必非要在现在找他的麻烦呢？”

杜佑是个直爽的，这番话说得很直接。他直接，荀贞也不拐弯，很直接地问道：“如此说来，君是因惧张让之势，故此放纵逆贼么？”

这顶大帽子一扣上，杜佑哑无言，他熟视荀贞良久，突然发笑，说道：“贞之，你莫不是来戏弄我的么？”

“我怎会来戏弄你？”

“那你是真的来举报张直的？”

荀贞答道：“然也。”

“府君可知？”

“张直是波才的党羽，捕拿此贼乃是大功，我不愿独贪此功，故先来寻君，打算与君联名上奏府君。”

杜佑被他气乐了：“大功？贞之，你不是给我送功，明明是在给我送大祸！囊昔张俭诸公之祸，你忘了么？”

荀贞答道：“我不但知张俭之事，也知杜太仆之事。”

“杜太仆”即杜密。杜密是阳城，曾任官太仆，与李膺并称“李杜”，号为“天下良辅杜周甫”，是著名的党领袖，在党锢之祸中，他大义凛然地自杀而死。杜佑也是出身阳城杜氏，虽为远支，但却也是杜密的族，按辈分算，他得叫杜佑一声族父。听得荀贞提起杜密，杜佑默然不语。相比钟繇，杜佑虽然没有他的高名，也不像他那么刚直，平时有些贪墨，有些好财，可说到底也是士族子弟，尽管惧怕张让之势，不愿收捕张直，可被荀贞说起杜密，也是面有惭色。

荀贞提起杜密，明面上是在夸赞杜密，其实却是在暗示杜佑，若他不肯收捕张直，不但会有损他在郡中的声名，而且也会损害杜氏在郡中的族名。一边是可能惹祸上身，一边是家声族望，杜佑迟疑不定。

荀贞等了片刻，见他不说话，也不再等了，长袖而起，说道：“也罢，君既心有疑虑，我也不勉强，便独自上书府君，再上书王公就是。”

杜佑问道：“王公？贞之，你说的可是刺史王公？”

荀贞说道：“正是。”向这杜密一揖，一边往堂门走，一边心中默念道：“一、二、三。”刚走了三步，就被杜密叫住。

他站定回身，故作疑惑，问道：“怎么？”

杜密看了他会儿，苦笑说道：“贞之，你这是在我啊！……，罢了，我豁出去了，就与你联名上书府君！”

刺史王允嫉恶如仇，向来与宦官势不两立，十九岁出仕郡中，本来少年得志，但没多久却就去职，便是因为捕拿宦官党羽之故，以他这种刚强的姓格，在得知张直与波才有来往后，不用想，定是会毫不犹豫地命令捕拿张直下狱，也就是说，绕这么一圈后，杜佑还是得得罪张让家，不但还是得得罪张让家，而且如果被王允知道荀贞来找过他，而他却因为惧怕张让之势而不回绝了荀贞的话，他的名声也算是毁了。

面对杜佑的苦笑，荀贞宽慰他说道：“杜君放心，张常侍若因此事而有何罪责，我一担之！”

杜佑无可奈何，说道：“贞之啊贞之，你，你，……，唉。”说实话，他对荀贞此举是有不满的，被荀贞赶鸭子上架，肯定心中不爽，不过他与荀贞往已久，却也不至於因此就恼怒荀贞。

荀贞笑道：“此乃大功，你我与郭掾好，有大功而独占非为友之道也。杜君，我想咱们是不是再去见一见郭掾？让郭掾也署一个名？”

杜佑不傻，一听即知荀贞之意，郡府中这么多郡吏，与荀贞好的不但有杜佑、郭俊，还有钟繇，但是荀贞却不提钟繇，而先找负责捕贼的他，又找负责断案的郭俊，明显是必要置张直於死地了。

他心中想道：“波才的叛兵早就平定了，贞之若要治张直之罪，不会等到今天。他忽然今天来找我，必有原因。”他不知今早刘邓、高素折辱费畅之事，也不知张直欲因此报复荀贞之事，猜不出原由，但不管是什么原由，能多个相伴上书总是好事。

郭俊出身阳翟郭氏，与郭图同族，家世衣冠，数世传习《小杜律》，本朝以来，其族中只当过公、侯、廷尉的就有数，为刺史、两千石等的有二十多，其余如侍御史之类的六百石吏者更是多不胜数，在郡中、朝中、天下的声望，比阳城杜氏高得多，甚至从某种程度上而言，比颍荀氏也高。荀氏之出名只是近几十年间的事儿，郭氏之名重天下已一百多年了。若能把郭俊也拉进来，自是最好不过。

他没有异议，马上说道：“好，好，友之道，正该如是。”非常积极，立刻从坐榻上起来，带出了堂，与荀贞一道往决曹院去。

决曹院离贼曹院不远，几步路就到。到了决曹院，也不等值班小吏通传，杜佑拉着荀贞的手，径至堂上，找着郭俊。

郭俊正在办理公事，两个斗食小吏跪伏案下，等他审核批示下边县中呈报上来的“具狱”。

“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