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姑爷起先婉拒，却听那岳母驳道：

「婚姻之事，本应大持，然我心力不济，想出把好力，也没奈何，如此

便仗你出力，一则亲力亲为，可以放心，二则忙将起来，不教你动歪心思，三则

是锻炼你，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你后要持本家，可先从调度开始，由是便

有了绪也……」

那岳母按住张洛，恨不得从开天辟地，掰开嚼碎讲起，直讲得张洛摇捂耳，

连忙答应。那岳母犹不依，便又同张洛说起仁孝礼义，直作个开坛授学之状，那

张好嘴，能说会道，一时如崩豆般不停，死铜浇的公，羞化铁打的钳子。那

岳母清晨同张洛说话，直至晌午，直磨得张洛嫌烦的心气儿都没了，方才暂罢。

「看来这刁岳母还算个有修养的，此番好言好语，我便受不了，若当初与她

争执之时，她逞起好嘴，劈盖脸骂将过来，我可是万挺不住的。」那少年怕了

赵曹氏，任凭那铁嘴熟说什么，他也只是诺诺答应便是。

「诶，是不是到了正餐时刻了？」赵曹氏看了看刻漏，已午时四刻了。

「正是正是！」张洛忙点到：「大少歇，容我吃个午饭，便来执事。」

那少年起身欲走，却叫那岳母玉手捺住肩膀，按回座上。

「你待会儿同我一起吃个午饭，我尚有话要同你说。」赵曹氏此话一出，那

少年便慌忙告饶到：「大，我此番服了，你有吩咐，但凭驱使，婚礼甚急，万

不敢搁置也。」

「呵呵~ 你这小鬼嫌你妻娘烦了？」那赵曹氏识少年心思，却不发火，吩

咐下准备佳肴罢，复又挨到张洛身边，好声好语道：「我自幼便能说，见了

我，都说我随你外婆，哦，就是我娘。」

那岳母长叹气道：「哎……想来世间之话，都是有数的，我说的多，家

便说得少，由是便都嫌我话唠，一发疏远我，我心里便愈加憋得慌，逢个知心

相谈，话便更多了……其实非我本意，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怎么……」

那美一时语塞，却听那张洛笑道：「该怎么少说几句，便把个话儿就说清

楚？」

那美眸子一亮，巧笑颔首到：「正是如此。」

赵曹氏顿了顿，便柔声同张洛说到：「望你莫要嫌我便是。」

张洛叹了气，又笑道：「我话也多，您多说了，我便少说了，倒省我力气

也。」

谈话间午饭已摆置停当，荤蒸羔羊，素烹紫鹌鹑，荤素各一道主菜，外加

所配飞禽走兽，时令佳鲜，色鲜味美，分做四凉四热，共十道菜，摆列停当，便

要占满整桌席。赵曹氏与赵仓山向来分开居住，只在欢好时共居。那岳母在本屋

排宴停当，亲递张洛碗筷，十指轻盈，牵引张洛座。

「洛儿，你可是能喝点酒的吗？」赵曹氏伸手抚捺张洛肩，玉指轻扫，柔

柔问到。

「向里跟着师父时能喝一点。」张洛一面轻移身形，微微让过岳母玉手，

一面恭谨道。

「哦~ 」那岳母闻言抿嘴一笑，一面示意张洛小声，一面踮脚低身，悄咪咪

近了卧室，半晌捧出一棕色酒瓮。上搁两只羊脂玉碗，柔若白蜜凝脂一般。赵

曹氏抱着酒坛子，小心翼翼坐到桌边，摆好酒碗，揭开红封盖，一酒香夹杂桃

花香味，柔柔飘散开来。

张洛自幼跟随袁老道左右，好酒也曾喝过几坛，似这酒香里夹杂花香之酒却

果真少见。那少年一面称赞，一面把酒碗往前移了移，又要腾手去接那酒坛。

只见那岳母嫣然一笑，轻推开张洛之手，又探向桌下，摆弄一阵，便自那桌

下暗藏窄格之中，变戏法般拿出一柄翠绿的碧玉酒勺，又取桌上净水略略濯了濯，

这才将那碧玉酒勺轻轻探酒坛中，勺柄轻转，撇去绿蚁酒沫，龙吐水琉璃当空，

哗啦啦舀出一勺见底，倾在碗中，隐隐竟泛出碧色。

「果真好酒也！」

张洛大喜，好酒好色，香气芬芳，激得那少年酒兴大盛，不自觉便伸手去端

那酒碗，刚碰上碗沿儿，却又叫赵曹氏笑着止住了。

「洛儿再稍等，好酒不怕晚也。」

那岳母拿起下随宴端上来的白瓷酒壶，那酒壶里装的是玄州特产的蒸馏白

酒，因其甚辣甚烈，故唤作「喉间火」。赵曹氏端起喉间火，咕噜噜倾出如泉

烈酒，呼噜噜倒在呈了美酒的酒碗中，但见那一碗碧色好酒碰上喉间火，竟随那

烈酒慢慢化为淡淡琥珀般颜色。

赵曹氏依此法又给自己倾了碗酒，便端起酒碗，同张洛碰了个碗，琼浆相倾，

映透碗，端的是好颜色。那少年端起酒碗，轻轻先抿一，便觉一热流如春

夏之，厚厚灌喉中，随即便觉一酒香弥漫，霎时便充斥喉舌。那酒香甚浓，

回味间久久不散，又于味尾存有一花香，似是春桃花之味。

张洛只觉先抿了一小，回过神来时，那碗中酒便已了。那酒甘美至极，

张洛饮下酒，半晌便只余回味。

「哈……」张洛重重出一酒气，便只觉一香美之气，肚腹间气回肠，

久久不散：「果真是好酒也！」

这少年连连称赞，那岳母亦抿嘴巧笑，一面同张洛又斟了一碗酒，一面道：

「我幼年时在京城里住过些子，那时节常有达官来往，便把这酒送了我父一车，

我那时见装酒的瓮好看，便贪玩偷了这样一瓮来，后辗转，这酒就被我藏在装

衣物的箱子里，待到来了塞北玄州，那瓮酒便撒了一些，染得我衣裳里尽是酒和

桃花味，自那时算起，这酒也陪我过了三十多年了……」

那刁美轻垂秀眸，叹了气，良久才又笑道：「这酒我可是一直藏着，同

我喝过这酒的，除了你梁氏姨姨，还有个便是你了，我自能饮些酒时，每逢喜事

大事，便要背着，浅浅酌一些，故我舍不得喝完它，你我饮够三杯后，便只饮

那喉间火吧。」

「自当从随主便，不过……这酒可有名字吗？」

张洛郑重其事地端起酒碗，轻轻啄了一。

「此酒味若桃花，乍饮时如春似夏，直暖心，唤作『心春』者便是。」

那岳母饮了酒，摇笑到：「想来浮生若酒，十之八九，只能饮下喉火，个

中煎熬，只作己知，那心之春，却也只是一晌贪欢罢了。」

那少年侧望美容颜，心下不禁有些动容，想起那赵曹氏在中庭回廊下独

自哭泣，竟多了些感同身受的共。那张洛轻叹一声，竟将啄了一的残酒推向

赵曹氏。

「小子平里贪欢甚足，这便分一晌给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