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一边说：“无论哪种政治体制下的国家权力，都不可能没有瑕疵、不可能不被滥用。但我们国家能强大到现在，是因为它有一套自我纠错系统。

你休假了，所以不知道那次行动之后，警队就已经全国范围地开始整风了。基层这边也有一系列改革措施，重视群众的声音，按照规章制度执法，每个警察的个信息被严密保管……社会上在拿我们的污点笑话我们，但我们就该认错的认错，该改正的改正，污点一个个洗掉，形象已经一点点扭转了，队伍也在一点点重新凝聚。”

梨几下削好，然而段小风却自己吃了起来，时不时还瞪大眼睛对邻床的大姐连连比划手势，表示梨真好吃。

“但是还有一个污点，怎么洗都洗不掉，它留在那里，就会一直提醒警方有多废。”段小风鼓着腮帮子凝重道：“两个月前，这帮面具杂种又了一票，牺牲了不少同事，还是没抓住。如果不彻底铲除他们，这个污点就永远在，老百姓对警察的信任就永远是不充分，犯罪分子也会照着榜样，大着胆子，源源不断地冲击法律。所以……”段小风似乎终于想起张家驹才是病，他用小刀叉了一块果，递给张家驹：“警队需要你回来。”

张家驹沉默地接过小刀，没有吃，也没有说话。

段小风就像只无看管的小狗，又是开窗，又是收拾东西，手脚麻利，忙碌得很。

过了好一会儿，张家驹把梨放到了一旁，问：“为什么找我。我已经……”已经输得那么惨了。张家驹用一声叹息和紧抿的双唇如此回答。

“当然是为了抓住那些杂碎。一年多的时间，我们找了各种，但是谁都没成功，最大的成果和线索，都是一年前靠你得来的。既然试了各种都失败了，那不如在失败的里，再找个最有可能反败为胜的。”段小风用眼神表示，张家驹就是那个最有可能反败为胜的。

一提及过往，那些失败的经历，痛苦的回忆，便猛烈地撕扯着张家驹的心里。

这些回忆他一年多以来一直极力避免回想的东西。像纱布裹住伤最后和伤一起疤了痂，不撕是块心病，撕开了血模糊，再次品尝痛楚。张家驹捂着胸，简直要呼吸困难。

段小风很清楚自己的话能对张家驹带来了多大的伤害，但他坚持这么做。“直面痛苦，才是摆脱痛苦的第一步。”他轻声说。

张家驹闭着眼，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镜闪回到一年前行动的尾声。工厂仓库被炸塌，不知是运气好，还是匪徒有意怜悯，张家驹所在的那个角落炸弹最少，他和一些警察侥幸没死。当张家驹灰扑扑地被捞出来后，坚持不去医院，非要留在现场，就在一片废墟里挖着同事们的尸骨，最后挖得双手满是鲜血，被强制停下。一停下他就不知道该什么了，只是坐在蒙着白布的弟兄之中失魂落魄，活着却像死了一样。

一想到要再次带着队员面对那帮面具匪徒，张家驹怕了。他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背对着段小风，无力地说：“……找别吧。”

一个神探、老警察，以背示，说明他已经失去了直面困难的勇气。

和红面具的那次锋，张家驹的脊梁骨已经被打断了。

段小风也没有办法，只好让张家驹不急着做决定，先考虑一下，他下次再过来。

“对了。”段小风走之前，忽然想到什么：“你朋友刚才来看过你，她让我跟你讲，今天她做好晚饭等你过去。”

一句话，将沉溺在悲伤里的张家驹唤回了现实。

当晚，张家驹久违地理了理自己的外表，刮去了胡子，对脸上的伤做了处理。但旧的衣服，和落魄的气质，依旧体面不了。他站在某个楼下的楼道里徘徊不定，犹豫着要不要上楼赴约。突然，朋友和段小风从楼上走了下来。“我就知道他已经到楼下了。”段小风得意地说，如果他有一条尾，此时一定摇来摇去，求表扬。

“你怎么也在这里？”张家驹震惊大于疑惑。

段小风抽了抽鼻子，笑嘻嘻地科打诨，说张家驹消毒水当香水，真是厉害。

但是在张家驹的冷眼下，段小风只好道明来意，说他就是来送个东西的，这就走。

经过张家驹身边的时候，段小风悄悄递上了一个东西。张家驹一摸就知道，这是他当初想要求婚的那枚玉佩。“昨天从你袋掉出来的。今天白天忘了还你。”段小风说。

看样子，那次行动之后，张家驹不仅事业停滞，感方面也原地踏步。计划中的求婚无疾而终，只好一直将玉佩随身带着。

“现在给也不晚。”段小风不知是说自己还是说张家驹，然后走了。

张家驹揣着玉佩，跟在一旁等着他的朋友一起上楼进了屋。朋友果然做了一桌丰盛的晚饭等着他来。两坐下后，一开始对话不多，很久没见面的，处处透着生疏，但毕竟曾经熟得不能再说，语气渐渐有了温度。等聊到近况的时候，话题开始不可避免地谈起这一年的逃避与等待。

按照他朋友的意思是，过去的事已经过去，去世的已经去世，活着的，生还要继续。她说，相比所有一起牺牲，那帮兄弟们一定更乐于见到还有一个没死，尤其这个还是张家驹。“他们了解你，也信任你，相信你如果活着，一定会把他们留下的家照顾得很好。他们知道你会把他们的爸妈，当成你自己的爸妈；把他们的妻子当做自己的姐妹；把他们的孩子当成是自己的孩子。”

张家驹那麻木了许久的脸，终于开始生动。

“所以你再这么伤害自己，是不是会让他们失望呢？”朋友握住了张家驹的手，手上有张家驹不知什么时候落下的伤。“阿乐的小孩要上小学了，小辉的妈妈听说身体也不太好……”她知道正陷泥潭，并且即将瞒过鼻，而她在温柔地一点一点将拉上岸。

听着朋友说着琐碎的小事，张家驹逐渐泪流满面。

然而正当观众以为张家驹的灵魂即将被唤醒的时候，他抽出被友握住的手，抱住自己的，艰涩道：“可是我还是原谅不了我自己。是我害死了他们，都是因为我。”

“不是你害死他们的。”朋友离开座位，抱住张家驹：“害死他们的是那些罪犯。你也是受害者。”

然而张家驹只是眼神哀切地摇，无力地摇，欲言又止的神里，像是有很多话想说又不敢说。比如当初行动的细节，比如他的自大害死了一半的同事，再比如他的怯懦、犹豫和慌张，让他连败三场，一个质也没救回。

但最后，张家驹什么也没说，只是逃一般地走出了朋友的家。只留下身影落寞的友独自在温馨的家伤心。

观众们看得胸闷堵，只觉得好唏嘘，好可怜。

一个碎的家。

弟弟死去。

张家驹活着却沉溺在过去无法自拔。

朋友一边消化失去亲的悲伤，一边眼睁睁看着堕落而无能为力。

三个，都在地狱。

看着银幕里离开友的家，又跑到酒吧灌酒的张家驹，吴砚恨不得冲进去拽住对方的衣领，让他看看身边的。但他记得大哥说过，有些面对困难的时候，会选择逃避，因为逃避是最轻松的选项。张家驹借着酒逃离了现实，就算没有酒，他也会用其他手段逃避。比如主动挑衅混混讨打的时候，很可能觉得死亡才是终极解脱。

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