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和，倒见着了杨慎。

杨慎也是已拜祭完了，是要等着内里俞氏与王研婆媳出来才好一道回去。

沈瑞与他招呼一声，便先往灵堂前与英国公张懋见礼。

张懋年近七旬，须发皆白，但因身子强健，原本看上去不过半百，一派猛将风采。而此时的他却是脸色暗淡，颇显出几分老态。

想想也是心酸，他已送走了发妻、送走了长子长媳，如今续弦也去了，到这个岁数，如何不感伤。

张懋对沈瑞并不陌生，且昨杨府吃酒，还见过他，此时待他行过礼道过节哀，老公爷叹了气，道：“传胪公昨大喜，今却是敝府搅扰了。”

沈瑞连忙道：“国公可折煞小子了。”

英国公张懋可谓位高权重，因而前来吊唁宾客众多，这两句话对答间，又有几位官员被领过来道恼。

沈瑞不好占用主家太多时间，便告罪往灵堂去。

张懋回瞧了一眼身后跟着的几个孙辈，点手唤了张会为沈瑞领路。

张会躬身应是，领着沈瑞走出几步，才歉然低声道：“事有不巧，让你这新郎倌……”

沈瑞忙打断他道：“二哥怎的还说这外道话。”又道，“不知道二哥这边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二哥尽管吩咐。”

张会苦笑摇道：“一时也不用。只是差事上的事儿……唉。”

行至靠近灵棚处，僧道念经作法，声嘈杂无比，反倒是能说上几句要紧话。

张会佯作无意打量了一下四周，才低声道：“这几我是出不去了，也没法与你商议，有些话，回我让杜老八带给你。”

沈瑞点点，道：“我也是怕那位着急垂询，我应答不上，才想与你先说一说。”

张会叹了气，道：“最近……山西那边儿粮仓接连出舞弊来，想也知那位会着急。我原想着等你成亲之后，好好谋划谋划，偏这个时候……”

沈瑞也是默然，拍了拍张会胳膊以示安慰，见又有张会堂兄弟领宾客往灵堂祭奠，便转开话题问道：“老夫，是风寒之症么。”

张会点点，却面色欠佳，似乎并不想聊这个话题。

这位继室祖母初嫁来时对他与大哥是不冷不热的，祖孙感十分淡薄。

倒是大哥娶妻后，继祖母不知是想通了还是怎的，突然就将管家权到了大嫂手上，后又在大嫂有孕时，带着他妻子赵彤一起管家，硬生生不让二房四房那些沾手。

至此，张会方才对这位祖母生出点儿好感来。

如今老夫殁了，张会也不是全然不难过，不过更多的，却是疑心。

说起来，这位继室许夫比老公爷小了近二十岁，现下还不到五十，本来身子骨还是很硬朗的，不想这次风寒倒是严重起来，拖拖拉拉几个月，竟拖成大病症，最终死于高热不退引发的心肺衰竭。

时值游氏待产、赵彤有孕，张仑张会两兄弟不免怀疑府里有动了手脚，只是一直没查出什么来。

这些却是不能为外道了。

转而到了灵堂上，白色幔帐将室内一分为二，世孙张仑披麻戴孝持孝子在帐外答礼，帐后，则是眷拜祭之处。

而此时，杨恬也随着徐氏到了灵堂，瞧见披麻戴孝跪在棺木一侧的世孙夫游氏，不由心惊。

大约因着孕吐不止的关系，游氏原本颇为丰润的身材如今已瘦得有些脱相了，昨夜又整宿未眠，如今脸色蜡黄，未施的颧骨上妊娠斑几乎连成了片，双眼哭得红肿，满布血丝，嘴唇也裂出子渗出丝丝血来，再让丧服一衬，更显得憔悴异常。

论理她已怀胎九月有余，应是肚子颇大了，可不知是不是孝服宽大的缘故，此时她跪在那里，并显不出肚腹来。

周遭来祭奠的贵颇多，游氏这个样子，众看了不免怜惜，中夸着游氏至孝，却也劝她多多顾惜自己。

游氏沙哑着嗓子一一谢过，又落泪哭诉祖母待自己如何如何好，她这一去自己如何如何伤心云云。

周围应和劝解之声连连。

杨恬喉发，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半晌才呐呐向赵彤道：“大嫂这……”

赵彤也是满脸的疲惫，什么话也没说，只捏了捏杨恬的手。

徐氏已是过去温言安慰了游氏，见堂上越来越多，便也不多留，又由着赵彤领了她们出来。

出得灵堂，徐氏便开告辞，赵彤虽是要料理丧事忙得脚不沾地，却仍坚持要送徐氏与杨恬出去。

徐氏叹了气，握着赵彤的手拍了拍，温声劝她道：“你也是有身子的，还要自己多保重。你与会哥儿都叫我一声伯娘，我便作长辈说一句，你别见怪——这一大摊子事儿不好持，你也别事事要强，该歇着便要歇着去，自己身子骨要紧，孩子要紧。”

赵彤闻言红了眼圈，哽咽道：“伯娘句句良言，我岂会不知好歹。伯娘、恬妹妹你们放心，我会照顾好自个儿的。”

她顿了顿，又去拉杨恬的手，道：“我也不虚说客套话，今儿到底还是委屈妹妹了，回去多用艾扫一扫，别不当回事儿。”

杨恬叹气道：“好姐姐，便别惦着我了。”顿了顿，到底道：“方才母亲说的话，你也别不当回事儿，不要嘴上应着，却不肯做，莫送我们了，快快回去罢。而且，我们不好劝大嫂子，你也劝劝她，她那个样子……唉，现下你们自己身子要紧，旁的又算得什么。”

赵彤叹了气，低声道：“也是没法子的，你不知道府里这些婶娘妯娌们。……大嫂虽是驸马府出身，但到底只是记在公主名下，实是庶出，原就没少被背后嚼舌。现在又是冢，这种时候，是怎样也要做足礼仪的……”

徐氏杨恬皆是叹气，又劝了两句，才作别，往二门去乘车。

沈瑞这边因也没和张会说上几句话，便告辞出来，汇合了母亲妻子，一起出了英国公府。

刚拐过街角，就见杨家的马车已等在那边，方才沈家进英国公府时，杨家正是拜祭完准备告辞时，双方只一碰面而已。

虽说三回门前，论理是新娘子不会与娘家接触的，但既碰上了，也没有强装看不见的理儿。

大街上不便下车见礼，彼此挑了车帘见了面，俞氏与徐氏寒暄两句，杨恬则在仆们打起的布帷遮挡下上了杨家的马车。

沈瑞素来待杨恬极好，俞氏与王研又见杨恬如今双颊红润，气色极好，也就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只反复叮嘱了，新嫁娘往丧家去到底晦气，回家可要好好祛晦才是。

辞别杨家回了沈府，家中正是摆午饭的时候，饭后徐氏留了杨恬与何氏下来，代了管家事宜。

何氏早早的就已归拢好账目，带过来割。

她母子当初得徐氏收留已是感激非常，帮着徐氏管家也是尽心尽力。她素来聪明，又正直，且有近三十万两抚恤银子傍身，真无所图，管家时便一概皆循老例用老，账目更是清清爽爽，此时权唯感轻松，更无丝毫恋栈。

徐氏也不是让杨恬立时就上手理事，新婚也总有个把月松散子的，只叫她先拿了账目回去，大致了解一下家中形，待歇过乏来，再由何氏帮着她一点点将家事理顺。

徐氏指着何氏笑道：“一事不烦二主，我便都托给你了，你莫要躲懒，好好帮帮你弟媳才是。”

何氏笑道：“娘真个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