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违的唏嘘感触。

总算是来了。

章靥见着了刘志茂，依旧走得不急不缓。

不但如此，他手里竟然还捏了个结实雪球，由此可见，赶来的路上，章靥走得何等悠哉，去喊他的又是如何心急如焚。

身边那个同样是龙门境修士的横波府大管家，这趟出门去找章靥，确实糟心，可当他瞧见了站在门外等候的真君老爷后，心弦一震，立即有些后悔，这一路催促章靥的次数，实在太多了，所幸没有发牢骚，不然多半要栽跟。

刘志茂对大管家挥挥手，示意不要靠近大堂，后者立即躬身离开。

章靥抱拳致礼，“见过岛主。”

刘志茂笑着抬手虚按两下，示意章靥不用如此见外。

两一前一后跨过门槛，章靥看着悬浮在那幅锦绣地衣上边的画卷，默不作声。

刘志茂开门见山道：“当年你和钓鱼房耗时八年，才帮我辛苦找到那位金丹修的转世，当时劝我可以将其拘押在青峡岛上，但是绝不可以在她身上动手脚，将来一旦刘老成重返宫柳岛，最后撕脸皮的时候，才道此事，凭借此举，说不定我刘志茂可以自救一命，我当时不信，你便与我争执，我还说你是之仁，对刘老成的心揣摩，十分可笑。现在看来，你未必就对，但我肯定是错了。”

章靥面无表道：“难得岛主肯认个错，不晓得明儿早上，太阳会不会从西边起来。”

刘志茂伸手点了点这个老犟，气笑道：“就你这种臭脾气和这张臭嘴，换成别，我早就宰了十次八次了。”

章靥哦了一声，“那我谢过岛主的不杀之恩。”

刘志茂正要说话，突然指了指画卷，说道：“看好了。”

画面上，顾璨跪在门外雪地里。

那个账房先生推开门后，在说完那句话后，抬起，双手拎着炭笼，就这么仰看着。

刘志茂脸色晴不定。

章靥说道：“我劝岛主还是撤了吧，不过我估摸着还是没个用。”

刘志茂先伸出一根手指，在画卷某处轻轻一点，然后一挥袖子，真的撤去了这幅画卷。

刘志茂说道：“这个陈平安，你觉得如何？”

章靥想了想，“很可怕，如果他是书简湖野修，应该就没岛主什么事儿了。”

刘志茂点道：“一些个我与他之间的秘事，就不说与你听了，并非我信不过你，而是你不知道，可能更好。不过有些无伤大雅的小事，倒是可以当个乐子，说给你听听看。”

章靥不再故意拿言语去刺刘志茂。

刘志茂所谓的小事，肯定不小。

刘志茂便详细说了与陈平安离开山门后的对话，以及是如何一起吃了春庭府那顿冬至饺子，然后分开各走各的路，各做各的事。

刘志茂说道：“你说陈平安为何故意带上我，吓唬那，又白白送我一个天大，必须瞒着真相，由我刘志茂当一回好？”

章靥思索片刻，一语中的：“不复杂，陈平安从搬出春庭府那一刻起，就在与顾璨娘亲在划清界线，只是手法属于比较温和，双方都有台阶下，不至于闹得太僵，不过那会儿多半只会如释重负，猜不到陈平安的用心，此后陈平安时不时去春庭府吃顿饭，安抚心罢了，便渐渐安心了，处于一种她认为最‘舒适’的心境状态，陈平安不会拐骗了顾璨，害得顾璨‘误歧途’，去当什么找死的好，而且陈平安还留在了青峡岛，怎么都算是一层春庭府的护身符，就跟多了一尊看门的门似的，她当然喜欢。在那之后，陈平安就去春庭府越来越少，而且不落痕迹，因为这位账房先生，确实很忙碌，于是便更加开心了，直到今晚，陈平安拉上了岛主，一起坐在春庭府餐桌上吃着饺子，她才终于后知后觉，双方已是陌路。”

章靥说完这些几乎就是真相的言语后，问道：“我这种外，不过是多留心了几眼陈平安，尚且看得穿，何况是岛主，为何要问？怎么，怕我坐了这么多年冷板凳，常年不用脑子，与春庭府这位喜好以诰命夫自居的一般无二，生锈了？再说了，脑子再不够用，帮着岛主打理密库、钓鱼两房，还是勉强够的吧？难道是觉得我手里边握着密库房，不放心，怕我眼见着青峡岛要树倒猢狲散，卷起铺盖就一个脚底抹油，带着一大堆宝贝跑路？说吧，打算将密库房给哪位心腹，岛主放心，我不会恋栈不去，不过若是选不合适，我就最后一次泼泼岛主的冷水。”

刘志茂笑骂道：“少在这里瞎扯卵！”

章靥缓缓道：“那到底是图什么？不是我章靥看不起自己，如今的形势，我真不帮不上大忙，如果是要我去当个死士，我不会答应，哪怕我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可好歹还有甲子光，都算是凡俗夫子的一辈子了，这么多年来，福，我享了，苦，更没少吃，我不欠你和青峡岛半点。”

刘志茂没有回答章靥的问题，没来由感慨了一句，“你说如果书简湖都是陈平安这样的，我们这帮老不死的家伙，一边给骂罄竹难书、一边又给顶礼膜拜的大恶，还怎么混？怎么能混得风生水起？”

章靥笑道：“岛主，这样的，不多的。”

刘志茂转望着这个魂魄腐朽飘零的龙门境老修士，看了很久。

章靥只是不说话。

刘志茂说道：“章靥，你找个良辰吉，然后在今年年底，不要等到开春，就悄悄离开书简湖吧，走得远一点，随便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安安稳稳过完最后的甲子光。”

章靥皱紧眉，疑惑道：“形势已经恶劣到这份上了？”

刘志茂犹豫了一下，坦诚道：“目前来看，其实不算最坏，可是世事难料，大骊宋氏主书简湖，是大势所趋，一旦哪天大骊脑子抽筋了，或是觉得给刘老成瓜分太多，想要在我身上找补回来，青峡岛就会被秋后算账，到时候大骊随便找个由，宰了我，既能够让书简湖大快心，还能得了十几座大岛屿的家当，换成我是大骊管事的，铁定做啊，指不定这会儿就开始磨刀了。”

刘志茂拍了拍章靥的肩膀，“不是在故意收买心，你如果不是章靥，一个不上不下的龙门境修士，算个，哪里需要我刘志茂如此婆婆妈妈，絮叨个半天，有这闲功夫，我闭关修行不行啊？不小心修出个玉璞境，他娘的看大骊还敢不敢磨刀，还舍不舍得卸磨杀驴，同样是玉璞境，一个阮邛，都快给大骊宋氏捧上天了。我这个只差半步的元婴，比起阮邛，真是半境之差，就要气死。”

“话说回来，怎么收买心，当年还是你手把手教我的。”

刘志茂从章靥肩，收起手，又给他整理了一下衣襟，笑道：“我希望身边的老伙计，总归得有一个，够有个善终的结局。反正是举手之劳，别谢我啊，不然就见外了。”

章靥突然开始大骂：“你这个老王八蛋，真有给大骊或是刘老成活活打死的一天，然后我躲起来了，六十年过去了，我还怎么在黄泉路上追上你，陪你说说话？”

章靥摇摇，轻声道：“我不走。”

刘志茂看着这个又犯倔的家伙，说了句题外话，“你倒是能跟咱们那位账房先生当个朋友，聪明的时候，聪明得根本不像个好。犟劲上的时候，就像个脑子进水的傻子。”

章靥道：“你现在心不太对劲，无益于修行，行百里者半九十，这时候一气坠下，你这辈子都很难再